新学期第一课,导员特意把所有人一大早都喊来,说自己要简单讲两句。
故而本来就要上早八课的一干莘莘学子哈欠连天,叫苦不迭,叼着袋装牛奶和油条,精神萎靡不振地提前半个小时进了教室。
池跃早上轻手轻脚地起来,拖凳子穿衣服的动作相当迟缓,跟提前步入老年期一样,生怕把隔壁床供着的那尊神仙吵醒,将自己就地掐死在宿舍里。
他把牛奶喝完,盯着书桌出神,就听见一个声音不悦道:“倒数第三排那个男生,别人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池跃早起一片混沌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导员坐的第一批班车还没到,这会儿站在讲台上讲话的是他们班的便宜班长。
池跃依言盯着他瞅了半天,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
三角眼瓢把儿脸,外加一头似乎挺久没打理的头发,这不就是昨天那位学代么?
没想到还兼任他班班长,缘啊,妙不可言。
班长瞪了他一眼,手背在身后,微微挺胸,下巴抬得有点高,拿着一双鼻孔跟同学们对视:“有的同学不要蔑视班长的权威,所谓班长,一班之主是也,一人之下,四十三人之上,其中劳苦功高,不言而喻。”
“有的同学”被里里外外内涵了一遍,不急不气,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看着满脸青春痘在讲台上作威作福的班长同志,像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班长正要给自己的同学们再细细讲一讲从当选到现在自己如何在七十二小时内“劳苦功高”的,教室门便被推开,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慢慢踱了进来。
“小陈,开会呢?”
陈班长正装着大尾巴狼,一见自己直属上级驾到,忙不失迭地一路小跑下讲台,恭恭敬敬地把导员请了上去:“导员您早,您早。”
可谓一个伏低做小,与刚刚鼻孔朝天的硬气截然相反,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池跃见他这样子,心道契诃夫书里那条“变色龙”怕是成精了。
俄语21级导员姓孙,单名一个剑字。兴许因为外院都是文雅人,觉得他这“剑”字与另一字谐音不妥,私下换了个爱称为“孙胖”。
孙胖迈着四方步踱上讲台,眯眯眼看着台下醒得差不多的学生们:“咱们学外语的,最重要的大家觉得是什么啊?”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摸清导员的脾性,不太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样吧,我点一个我记得住的学生,抛砖引玉一下。”
孙胖眯眼笑的时候有点像弥勒佛,可喜气中又多了几分老奸巨猾,让人想起吃饱喝足后趴着晒太阳的狐狸。
他略略一思索,说道:“池跃是哪位?”
池跃正跑神,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吓了一跳,“腾”地一下站起来:“报告。”
前排几个女生偷偷回头看他,小声笑着,摆着口型似乎在说“文艺委员”。
陈班长觑着他,不着痕迹地嗤笑了一声。
“别紧张啊池同学,”孙胖说,“你来给同学们讲讲,你觉得外语学习最重要的是什么呀?”
池跃答:“听说读写。”
“那听说读写中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好家伙,套娃呢。
池跃笑着陪他套:“学生觉得最重要的是‘说’,其次是‘听’。”
孙胖似乎很满意:“池跃同学说得很对。我们外院的学生跟其他工管经贸的不一样,一定要把功夫下在听和说上,这也是我们学院早自习这一传统的由来——”
他话还未说完,底下就哀鸿遍野。
陈班长瓢把儿脸板了起来,一巴掌拍在讲台侧面:“吵什么吵?服从学校安排。”
池跃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站着,瞅着他这幅样子当得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孙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班长一眼,没做评价,又道:“池跃同学高考的时候成绩优异,尤其是英语单科,以147.5分的好成绩高居俄院本届单科第一的位置,大家一定要向他好好学习。”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纷纷扭头看这位之前除了竞选文委以外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哥。
池小哥笑得谦和有礼,没半分倨傲在,如春风拂面般,就是疏离感太强,像个钉在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儿。
先前为难过池跃的陈班长面色阴晴不定,抿着唇瞥了他一眼,含着七八分深仇大恨在里面。
池跃注意到了他这感情复杂的一眼,微微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