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反派一面是真难啊。
江洵望感叹。
先是有一个名字相仿的“应是雪”,其次等到参加完宴会,再待万籁俱寂,才能从清云居翻出来,靠着原书记忆摸进后山这处地牢。
他环顾四周。
荒草丛生,藤蔓蔓延,草叶交错翻卷,几乎将那处那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按理说,这里应该有守卫日夜轮值,提防外人闯入、更防里面的人逃出。
可眼前这洞口,既无阵法,也无锁禁,大大方方地敞着。
更别提守卫了,连个动物的毛都没见到半根。
“不怕小怪物逃出来么。”
他嘀咕着,拨开一丛藤草,踏进幽深狭窄的地道。
地道曲折蜿蜒,一路向下,两壁皆覆满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符箓与咒文。潮湿的气息裹挟着一种说不清的腥气,令人头皮发麻。
终于,在上锁的石门前停下。
江洵望正准备进去,又顿住,眼珠一转,闭上眼,回想起在宴会上看过的面孔。
应是雪。
八面玲珑的管理杂物贺执事。
笑容满面的藏录室陆执事。
沉默不言的执法堂朱执事。
有了。
睁眼的刹那,面孔悄然变化,化作那位面目平庸、神色恭顺的朱执事。
他抬手,三道沉锁,一一自动解开,前进一步,在石门中央的符印上一点,灵力顺着指尖灌入。
机关启动,灵纹亮起,光亮自中心扩散开来。
本是温和的白光,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变成……
没有变红。
江洵望面无表情地掐断所有可能示警的灵力回路。
灵纹倏然熄灭,门扉缓缓而开,一缕阴风扑面而来。
里面漆黑,五指不辨,只能隐约听见水滴从高处滴落的声音。
清脆、缓慢,一下一下,发出回音,听得人骨头都冷。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打了个响指。
石室墙壁内嵌的烛台,由近及远,从右往左,被牵引着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灯光如水波漾开,照亮整座石室的轮廓。
一座狭窄的石桥自他脚下延伸而出,横跨一池深不见底的黑水,直达中央的高台。
石阶厚重,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仿佛要将某种凶煞永远镇压其上。
但在那阶顶伫立着的,却是一位双目紧闭、静静沉睡的青年。
乌发如墨,肌肤胜雪,三庭五眼分寸恰当,颌面清隽流畅,合在一处,漂亮到得近乎凌厉。
美而不媚,冷而不绝。
如玉面观音,清肃端然,叫人心生好感,又不敢轻慢亵近。
可惜并非神明,是囚徒。
脚踝套着沉沉的黑铁镣铐,腕骨处密密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锁链,十指因长期悬空泛出苍白。
年复一年地幽禁于此,不见天光,不闻人声,不知春秋更替。
江洵望回神,才意识自己不知何时怔立许久。
“让书中所有角色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惊艳片刻。”
恶作剧般写下的语句,成为刺向自己的回旋镖。
想至此,他又笑了笑,半是愉悦半是无奈。
果然是自己笔下的第一反派。
人气与主角并肩,登场不过数章,却篇篇封神。
让书粉骂他这个作者不做人的评论堆出万条,让网络上为了重写结局呼声闹翻天的,应拭雪。
他心甘情愿,臣服一刻。
“叮——”
一滴水珠坠落,碎入幽黑池面。
应拭雪睫羽轻颤,缓缓睁眼。
灯火摇曳,他低头望向石桥那段。对面的人,也正抬头看他。
两人的目光,就此撞上。
寂静、凝滞、漫长。
相隔不过数丈,却仿佛隔着跨不过去的万水千山,横亘了千重因果与无数个“本不该”。
又像是宿命的某个瞬间突然不循常理地交叠,他们就此相遇、对视。
“你不是朱崇。”
来自应拭雪的开场白,他眉目未动,语气肯定,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冷而清晰。
江洵望反应过来,旋即唇角一勾:“虽然我没打算藏太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一面就够了。”
“哦,为什么?”
“为何要告诉你?”应拭雪反问,轻轻仰起下巴,哪怕身负锁链,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没有报酬就想获得答案,世间可没有这般划算的买卖。”
江洵望闻言点头,非常赞同:“说的也是。”
他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过石桥,踏上高台,在应拭雪面前站定,抬手随意摁了摁眉骨:“报酬的话……我想想。”
“看小公子这副狼狈之极的模样,是否需要帮忙,让我帮你解脱?”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应拭雪甚至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锁起来、吊着的、被拘于此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