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拭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灰尘斑驳的靴子,然后是应家子弟的门服,再往上……
那张面孔,终在黑暗中显现。
朱崇。
应拭雪胸口一紧,心脏猛地跳了一拍。
朱崇刚才没有去拔剑仪式,竟然是来了地牢?
他来地牢做什么?
他发现自己只有一幅躯壳留在原地了?
刹那间,应拭雪的瞳孔剧烈收缩,猩红仿佛红墨滴入清泉,迅速扩散、浸染眼白。
那是一种极致美丽却骇人的颜色,仿佛是寒冬残雪中绽开的彼岸之花。
“杀了他。”
那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如雷霆炸响,不带丝毫犹豫。
绝不能让朱崇活着离开。
他五指收紧成拳,青筋在雪白肌肤上突显怒张。
灵力在经脉中狂躁奔涌,几欲冲破压制的封印,连带着藏匿两人的法阵也泛起了不稳的涟漪。
这点异动自然逃不过江洵望的眼睛。
他霎时读懂了对方那个几乎无法遏制的念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再度加固法阵,抬手覆上应拭雪的面颊,迫使他回神。
“现在动手,就是直接告诉应钧礼你在这里。”他压低声音,语气罕见的严厉,“冷静点应拭雪!应钧礼马上就到了,如果暴露,我没有把握一个不留。”
“但朱崇告诉他我不在,一样会出事!”
“他不一定会告诉他!”江洵望与他额角相贴,盯着他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看他的神色。他在犹豫,他有问题!”
应拭雪一顿,猛地再度抬头看去。
朱崇的神色确实很奇怪。
他是应钧礼最忠诚的心腹,亦是陪伴应拭雪长大的长辈。
这么多年来,应拭雪把他唤作“朱叔”,视为亲人。
但他也在那一日背叛了应拭雪。
那是应钧礼长时间外出归来的时候,应拭雪穿着最喜爱的衣裳,带着见春山,满心欢喜地迎接父亲。
可应钧礼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在沉默了片刻后,抬手一挥。
朱崇毫不迟疑地动了。
出手极快,一掌震飞他手中的剑,另一掌直击他后颈。
黑暗骤然袭来。
再醒来时,他已被锁进地牢,四肢被沉重铁链束缚,灵海封闭,无法调动丝毫灵力。
他疑惑、不解、害怕地看着面前两个他至亲至信的人,不停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应钧礼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眼神漠然,如看陌路之人。
朱崇也没说话,拿出一柄锋刃极薄的短刀,按住他的胸口,将刀尖精准刺入胸膛,取出心头血。
接着,朱崇绕到他身后,摁住肩胛,短刃顺着脊骨一寸寸划开皮肤,将灵髓一节一节剥离。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地牢中清晰可闻,和着少年断续的低喘与血液滴落石地的“答答”声,构成了噩梦的开端。
往后十余年,应钧礼再未出现过。
只有朱崇,三月一次来取心头血,三年一次抽取骨髓。
地牢中四季不明,日月无光,潮湿阴冷,唯有那规律响起的脚步声,成了他漫长囚岁中最清晰的时日之计。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手段狠厉的走狗,若真发现地牢的问题,理应立刻示警应钧礼。
可他没有。
此刻的朱崇,眉头微蹙,面色沉静,不见丝毫愤怒与惊惧。
反倒是目光复杂,脚步踟蹰,进退之间迟缓异常。甚至在巡视完一圈后,还转身将洞口外那一撮凌乱草叶,重新盖了回去。
应拭雪一动不动地看着朱崇,喉咙上下滚动,艰难地将那声势汹汹的杀意咽下去。
朱崇要做什么?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脚步声又起,应钧礼的身影出现在了地牢门口。
他看见朱崇,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蹙:
“朱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崇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到来,也没有被发现的害怕,反而是表情沉稳道:
“家主,我来看看大公子。”
“今天不是你该去见他的日子。你擅自行事,谁给你的胆子?”
“属下知错。”朱崇垂目应声,“只是今天是二公子的生辰,见到他,就想起了大公子。”
“多情误事。”应钧礼冷声道,“想他做什么?”
朱崇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的对峙静得骇人。
应拭雪和江洵望屏住呼吸,看着这两人交锋的每一个细节。
应钧礼沉默良久,复又开口:
“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之前的样子,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
应钧礼紧盯着朱崇半晌,脚步正欲抬起,但也就在这时,朱崇忽然出声:
“家主。”
“您要不要进去……看看大公子?这么多年,他应当很想再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