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拭雪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一股极不自然的风从颊侧扫过,带起他额头的几缕碎发。
他眸光一沉,没有转头,只是用余光轻轻扫视了四周。
风声之后,是一瞬间被拉长的沉寂。
哪怕夜色如常,虫鸣如旧,可空气中却仿佛混入了一种极其黏稠的气息。
像是腐臭水潭里爬出的毒蛇,窸窸窣窣地游动过来。带着阴冷、腥湿、以及毫不掩饰的窥伺,悠悠地缠上应拭雪的脚踝。
“江公子肯定会喜欢的!”苟三还在天真地说着,丝毫未察危险的降临。
应拭雪安然不动:“苟三,我还有些事情,你就先回去,我一会回来。”
苟三一愣:“啊……您?”
还未说完,应拭雪已弯下身,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
“这个东西,帮我交给江洵望。”
他将那只歪歪扭扭的草蚱蜢交到了苟三的手里,而在草叶的掩盖下,一枚丹药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苟三的手里。
他替苟三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个是易容丹,可以变成他人模样,但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声音仍旧清淡,语速也不快,却句句落在苟三的心上。
“回去后你好好藏在某个地方,找准机会离开玄栖山。”
苟三猛然抬头,看着应拭雪那双清澈得能映出月光的眼睛,用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
出事了。
他不能问,也不能表现得太慌张。
于是低头紧紧攥住那只草蚱蜢,用尽全力维持着语气的轻松:
“好。”
苟三咧了咧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在清云居等公子回来。”
说完便往清云居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应拭雪的眼前。
最开始步伐还算稳当,随后越来越快,怀里的衣袍几次差点掉下来,可他一手死死地护着,另一只手紧紧捏在那只草蚱蜢。
快点,再快一点!
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向清云居,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要把这件事告诉江公子!
就在离清云居只剩几步远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席卷而至,把苟三掀翻在地,整个人滚了两圈才勉强止住。
“轰!”
又是一道狠辣的魔气自夜色中骤然闪出。
眼看着避无可避,可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只被他攥着的草蚱蜢亮起温润灵光,如同屏障般死死护住他,承担下了大半部分的伤害。
“咳!”
远处的应拭雪胸口一震,脖颈的青筋绷紧,一口鲜血夺唇而出,在白衣上溅开心悸的艳红。
他脚步踉跄地退了半步,勉力侧过身,捂住胸口,堪堪将余下的血意忍住。
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嘲弄:
“这个时候还要藏着掖着吗?”
夜色依旧沉默。
半晌后,一道身影缓缓自黑暗中浮现。
那人一身玄衣立在夜风中,声音可称得上是温和悦耳:
“景公子的聪明才智实在是令人佩服。”
是应钧礼。
应拭雪垂在袖中的手悄然一紧。
他咬了咬牙,额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今晚上他跟江洵望所言九分真、一分假。
他确实怀疑应钧礼已经入魔,也确实借“魔修作乱”之名放出风声,引蛇出洞。
但他从来没有指望过,应钧礼会因有所顾忌而放他一马。
因为应钧礼不放过他,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应拭雪回头看了一眼清云居的方向,眼神轻轻一顿。
那里灯光豆豆如火,藏着一方安静天地。
可惜,那只草蚱蜢还没来得及亲手交到他手里。
希望那姓江的别再气了吧。
他重新看回面前的人,神情重新沉入冰水之中,眉目淡淡:
“不知道家主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我有一事未明,还望景公子不吝赐教。”
“愿闻其详。”
“景公子对应家诸事知之甚详,连藏得最深的秘密都了若指掌。不知景公子究竟所图什么?”
风声猎猎响起,搅动夜色,卷得两人衣袂翻飞。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对峙。
天光未亮,血债未清。
昔日的父子,以生死相向的姿态,终于拉开了一场早已无法回头的末路序幕。
或许是这个场面过于讽刺,也许是棋局终于摆上了最后一子。
应拭雪看了很久,这才唇角一勾,慢悠悠道:
“为了应拭雪。”
“荒唐!”应钧礼眼神一凛,声音陡冷,“应是雪与你不过是新识,说为……?”
他顿住,目光猛地凌厉:“你说什么?”
“记起来了啊。”
他唇角噙笑,轻声重复,仿佛是在对旧人报以一场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说,我是为了应拭雪。”
“那个死了十几年,被玄栖山彻底遗忘的,应家上一任少主——”
“应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