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瓮中捉鳖
这马风华原是与燕聚宝同出一门,皆为南疆昆弥教弟子。只不过,此人身份颇为特殊,除了是教主亲传,更似乎还是那教主的姘头,燕聚宝曾不止一次撞见马风华半夜鬼鬼祟祟从教主寝殿溜出来,却也不敢多问,只当看不见罢了。
五年前,燕聚宝首次单独奉命出行,任务竟是前往浪穹诏抓捕壮丁。她依令擒了十数人回来,之后这些人便再未现身。起初她以为教主是因怨恨六诏,抓来泄愤杀人,倒也未曾深究。直到有一日,她回教途中,竟撞见马风华浑身是血、踉跄逃出教主寝殿。
燕聚宝不敢擅闯主殿,只得远远尾随。待马风华奔逃至山坳处力竭昏睡,她便上前将其捆了个结实。马风华醒来,见是她擒了自己,吓得面如死灰,哭着求饶。燕聚宝厉声问他为何叛逃,马风华却哭得更凶:“非是我要逃,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方才……方才杀了几个人,才趁乱逃了出来。”
燕聚宝本以为他说的是与教主的私情之事,一时不知从何问起,犹疑之间,却听马风华忽又低声道:“好妹妹,你我同门多年,我不忍见你有一日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不死不活,无知无觉啊!”
燕聚宝一怔:“你说什么?”
马风华面色惊惧,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教主殿下的寝室下,通着后山一座密洞。她在那里……豢养了整整一百多个活死人!”
燕聚宝心中骇然,未及出声,马风华却继续道:“一年前她让我帮忙训练一批奴隶,我教了他们一些格斗术,当时没多想。后来那些人突然消失,再现时……他们已非人类模样,眼神空洞,见人便杀,招式却是我所传!那些人——不知疼、不知累,连生死都无感,只剩一副活尸皮囊,杀人如割草。那不是练武,那是炼鬼!”
她实难相信,可马风华言辞凿凿。她未立刻放人,而是将其反绑于树旁,自己则趁教主闭关之际,潜入寝殿。
她知道教主每隔半年就会闭关三个月,此时正是她闭关之时,不然也不会让马风华这么容易就逃出了昆弥教。
果然,教主的床榻之下竟藏有一处密道。她摸黑深入,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一处点燃火把的山洞。洞中药气混杂腐臭,呛得她几欲作呕。
正犹豫间,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怪吼,似人非人,紧接着百余道惨叫回荡而起,震得整座山洞轰鸣。那一刻,燕聚宝只觉背脊发凉,毛发尽竖。到此刻,燕聚宝已全然信了马风华的话,心中也已经凉了半截,她记得她曾经有三个姐妹,因为办事不利被处罚后便再没现身出现过,会不会也是被教主做成了活死人?
她原本想等马风华醒后再问个明白,怎料翌日重返山坳时,那里却已空空如也。那根断裂的绳索孤零零挂在树上,显然马风华早已逃之夭夭,去向不明。
说到此处,燕聚宝那双本该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难掩的惊惧,声音低得仿佛透着寒意:“我害怕……我怕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回教了,只得一路北上,流亡到了幽州。三年前,在广阳城中,我第一次又见到了他。他已改名叫风石骅,是正一门掌门的得意门生。”
屋中沉寂下来。
柳朝闻唇线紧抿,许久未语。他心中翻涌的已不止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危机感——若燕聚宝所言非虚,那昆弥教竟在暗中炼制一个“活死人”军团?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忠于操控之人,直至毁灭为止——这般异术,简直不逊兵马。她意欲何为?莫非……真要举兵犯境?
“你口中这位教主,”他终于低声开口,“到底是何人?”
燕聚宝抱紧水杯,仿佛那点余温能驱散体内的冷意,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她从南疆各处捡来的孤儿,自小在教中长大,叫她‘教主’,却不知她姓甚名谁。”她顿了顿,抬起头看了柳朝闻一眼,眼神仍带着不安:“我们每日都习武,极少接触外人,只有年满十五,方准独自出教办事。但我隐隐知道——她,其实也是六诏出身。”
“六诏?”柳朝闻微微挑眉,神色一凛。
燕聚宝深吸了口气,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有一次我夜间误入主殿,见她正接待一人——那人身穿蒙舍诏的官服,而她,对那人……极为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讨好。”
“蒙舍诏。”柳朝闻低声喃喃,脑中迅速翻涌起零碎的记忆。他曾听陈磬提起过此地——在临近姚州的洱海之地,分别有六个不大的小国,合称六诏。六诏之间时因土地等问题刀兵相向,互相倾轧之事时有发生。蒙舍诏地处最南,原欲依附南下的女王国,以图在洱海立足;奈何女王国强盛自恃,虽也属蛮族,但从不把蒙舍看在眼中。欺凌侮辱者有之,甚至常联合其他诏一同欺压蒙舍。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三十多年前。
当时的蒙舍首领蒙洛膝下只育一双龙凤胎,望子成龙之心尤甚常人。蒙洛倾慕中原繁华富庶,纵使烽火不息,亦深信只要国泰民安,百姓自有出头之日。故而当这蒙氏姐弟俩长到三四岁了,就忍痛将二人送往大燕,求学于长安,不管是读书识字,还是武术功法,只要这二人能带来让蒙舍安定富足之法,他便觉对得起臣民一二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时燕国正自内乱,各地义军层出不穷,这蒙舍来的兄妹在长安没住几年,燕国皇帝拓跋琨便被李成隆斩首于长乐宫中了。江山易主,这兄妹自然也没了好日子。周军驱赶乱党,将这对兄妹逐出长安,从此再无音讯。
只是后人传言,今日之蒙舍诏主,便是当年被逐出长安的“龙凤”之一,名唤独异寻。
柳朝闻一时沉思:若果真如此,莫非是这位独异寻与昆弥教勾结,欲借活死人之术报复中原?但转念又觉不妥——六诏如今自顾不暇,连年纷争,哪有余力北犯?况大周兵强马壮,岂是往日那积弱王朝可比?单凭一隅之地,岂真有胆造反?
那这“活死人”的秘密,莫非另有其主?
正思索间,便听程奕插言,语气中掩不住八卦的好奇:“你又怎知那马风华也在豢养活死人?”
燕聚宝闻言,咽了口水,抿唇片刻才低声道:“我……我见马风华衣着鲜亮,他的门派定然是有钱的,故而想着去拿他们些钱财使使,便在夜晚偷偷潜入了正一门……”
程奕惊得眉毛都跳了起来:“你去偷钱?”
燕聚宝白了程奕一眼:“你们敕封庄出身的锦衣玉食,自然不知人间疾苦。我与你岂能一样?他们门派那么有钱,我拿上几块银锭又能怎样?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程奕没见过做小偷的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与我无关。你去偷钱看到马风华在养活死人了?”
燕聚宝轻哼一声:“你瞧不起我,我不说了!”
程奕看了一眼正挑着眉瞧着自己的柳朝闻,哂笑了一声,气焰立即矮了一截,哀求道:“好姐姐!我哪敢瞧不起你?你这么好看,那些人本该将银子送给你才是,我是怪他们不懂事,竟让你亲自去取,太过劳累了!”
柳朝闻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程奕这张嘴,真是能屈能伸到登峰造极。
燕聚宝这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那夜我没见到人,但……我在他们掌门的房中,闻到了跟那洞里一样的味道——尸臭混着药味,那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敢断定,那马风华也在养活死人。我没敢去质问他,忙逃了出来。总之,你们若不信,那就自己去撞南墙好了。但我劝你们,万不可贸然闯入正一门。”
柳朝闻却忽然说道:“可我们已有人去了。”
“什么?”燕聚宝猛地一惊,“那怎么了得?快把他们寻回来!”
柳朝闻瞧着她不死作伪的神情寻思了片刻,这才站起身道:“多谢燕姑娘相告,明日我让程奕护你回敕封庄疗伤。你在庄中,便无须担心,敕封庄不是谁都能擅闯的。”
程奕一怔:“为什么我去?”
“难道我去?”柳朝闻淡淡看了他一眼。
程奕只得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就我去!”
柳朝闻这才看向他,语气一缓:“顺便将此事一并告知庄主,让他……”他顿了顿,终究还是道:“再派些人来吧。我总觉得,这件事……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