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眉眼不动,唇边笑意渐冷,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杯中清影随火光微颤。
“你真的不打算出手救那位柳公子了?”星竹上前摸了摸茶壶,那壶茶早已冷了,他便转身将这壶茶倒了,又拨了拨屋中的碳火,打算再烧新水煮茶。
“……救他?”叶尘朝椅子里靠了靠,目光随着星竹而动,许久方才再次开口,语气中有些许迟疑:“你觉得我该救他?”
星竹“嘿嘿”笑了两声,手中却没有停,仍盯着炭火上的茶锅道:“我自醒来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若不是你与蒲城公子收留,当已流落街头。你若问我,我却从哪里知道应不应该,不过看你这些日总在让人打听柳家的事,便多嘴一问。你想救吗?”
他想吗?
他与敕封庄仇深似海,若是让柳朝闻就这么死了,他自然心中痛快无比。只是……若他真的死了,这枚最有用的棋子便废了。他怎会甘心?
天难得晴朗了起来,因温度渐渐升高,马车顶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一滴一滴汇聚至车顶边沿停了下来,凝成了一条一条倒挂着的冰柱。车子晃动,冰柱也摇摇欲坠。
叶尘手中拿着一根未雕完的竹笛,懒懒地伸出窗去,将那些冰柱一一拨落。窗外天光澄明,可他心里却一片阴寒——
他到底还是弃了柳朝闻。
马车辚辚,阳光耀眼,落进车厢里却照不暖半寸,这让叶尘觉得这车中似比平日还要阴冷异常,冷的他已经不想再雕这跟竹笛了。
车轮忽地一颠,碾过路上一团雪包。那柄凤尾刀的刃面不偏不倚地划过竹笛,将笛身上那朵将成未成的梅花一刀毁去。
罢了!也不用再雕了!
叶尘心中一烦,仰身靠进软垫,将手伸到座下摸出一壶酒来,晃了晃,拔塞一看,竟是空的。
今日怎么什么都不顺?
他将酒壶丢到一旁,眼角隐隐跳痛,心头越发烦躁。正欲闭眼歇息,忽听车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似刀剑相击,锐响入耳。
叶尘倏然坐起,掀开车帘,侧耳细听。
他们此行早已离开房山,转往东南,此地本是灅水边缘,临湖一大片芦苇荡,眼下风起雪落,满目皆是银装素裹。雪原如浪,苇草摇曳,一派肃杀空寂。唯有天中几只秃鹰,在上空盘旋低飞,时而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哀鸣。
可这湖水已经结冰,附近并无其他动物,怎么还会有秃鹰盘旋?
“星竹,你听到了么?附近有刀剑的声音!”叶尘看着那几只怪异的秃鹰说道。
是不是……他们?竟打到了这里?
星竹却头也不回的驾着马车继续赶路:“你听错了吧,哪有刀剑声?”
“我听得很清楚,不会错的!”叶尘蹙了蹙眉,指向右边方向,说道:“在右边,我过去看看!”叶尘不等星竹回应,他已轻点车橼,跃入芒芒芦荡之中。
风卷白芦,寒雪铺地。天地一色,茫茫无垠,几乎分不清方向。但那刀剑的声音,又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一次更加清晰。叶尘循着声音找过去,没过多久,便见雪地上隐现血痕,艳如腥梅,点点绽开。血迹愈近愈浓。
第一具尸体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叶尘的面前,着黑衣、持短刃,面孔扭曲,胸口鲜血早已冻成黑红冰痂。叶尘俯身查验,从其怀中掏出一枚刻有日轮图腾的令牌——
果然是昆弥教。
叶尘蹙了蹙眉,正要再往前时,那打斗的声音却已经停了下来。但不需再听,前方已是遍地尸骸、血痕斑斑。
这些人皆是死于刀伤,伤口不多,多半都是一刀毙命。叶尘本来疑心是柳朝闻所为,可柳朝闻竟有这般高的功夫?他有些犹豫,但他却也着实没有什么把握,毕竟他没有同柳朝闻正面交过手。
叶尘忽然无比希望这些人是柳朝闻杀的,毕竟若是遇到旁人……他无声抽出腰间凤尾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继续前行,终于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之间,见到了一个抱着尸体缓慢前行的背影。
“阁下是何人?这些人……都是为阁下所杀?”叶尘看到那背影时心中“突”地一跳,可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那人踏冰而行尚未迈上岸边,此时忽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喝问,不由身形一滞,神经好似顿时紧绷起来。可他也不回头,仍是一步一步迈上岸边,将那具尸体安放在湖边的一棵树下后,又自短襟上撕下一块,盖在那尸体的脸上。
然后,他才取下背后的赤黑长刀,缓缓转身,冷冷说道:“是又怎的?你待怎样?为他们报仇吗?” 他声音嘶哑,满脸血污让人看不清样貌,但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却好似冒着饿狼一般凶狠的光芒;一身赤色棉衣早已被不知什么兵器割地破破烂烂的,不,那不是赤色,那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叶尘心头一震,眼前之人他本不应认错,可这副模样,着实与记忆中那个温润俊朗的敕封少主判若两人。他足下一点芦叶,掠至近前。
“不是雌夜叉……倒是便宜她了。”柳朝闻冷笑,眸中血色未退,持刀之手微颤,可下一瞬,却已双掌握柄,凶狠朝叶尘劈来!
“柳朝闻,是我!”叶尘疾声喝止。
那柄刀在空中划出一个血色弧线,停在他面前仅尺之遥。刀风犹在,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