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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寒炉无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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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疑那断刀便是此物,可又想不通陈磬是如何得来;再者当年他送柳朝闻回庄之时,若他是柳铎故人,柳裕生岂会不认得?这其中古怪让他不明所以。加上他曾经细看过那把刀的样式,刀身虽沉,形制却比兵器谱上所载的墨咫略短;柄部□□亦陈旧不堪,非是后期重铸之制。他多次试探陈磬,陈磬却始终不肯细言,只道:“你年纪还小,练好刀法才是正事。”

……

柳朝闻沉默地拔出墨咫,断口依旧锋利如旧。他盯着那裂痕良久,终于将其缠入背后。又在谷中四下寻了片刻,终无所获,知陈磬多半是怒极而去,只得折身往义庄而归。

岂料回到义庄,却发现叶尘亦已不见。

南屋中,那老者仍未露面,只听里头烧水煎药的声音阵阵传来,药香随风而散。他听得柳朝闻开口,咳嗽数声后道:“他啊……走啦。给你留了话,说有缘……自会再见。”

柳朝闻怔然片刻,老者又补了一句:“还给你……留下了一辆马车,说运你师弟……也方便些。”

柳朝闻一语不发,径自出门,果然见院外一角停着一辆布篷板车。车旁落着几样木制搬架与草绳,俱是妥帖准备。

他沉默地走回堂屋,将师弟遗体轻覆麻布,抬入车中安置妥帖,复又巡视一圈,正欲离去,余光却在角落瞥见一物。

是一支尚未完工的短笛。

竹身半青,刻痕未尽,其上隐有一枝梅花初成,枝杈蜿蜒,斜斜缠绕至尾部。唯独其中一朵花瓣上,竟被横斩出一道深痕,刀痕冷冽,几欲断竹。柳朝闻将笛拾起在手,望着那道斜痕,许久未语。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一道割破梅花的痕迹,一直站到了天光彻明。

远山雪白,林梢生烟。阳光穿过霜雪,洒下一道温和微光,落在他肩上,也落在那口棺上。

柳朝闻终于动了。

他将短笛揣入怀中,翻身跃上马车,轻轻扬鞭。车轮碾雪,马蹄缓缓,板车向着敕封庄的方向,驶入旭阳照耀之中。

——

雪意未消,敕封庄前山道却早已有弟子守候。马车才行至半坡,便有人自远处奔来,大呼道:“大师兄回来了!”几道身影应声而出,为首一人身形清瘦,眼神灼灼,奔跑间衣袍猎猎。

柳朝闻心头一紧,恍惚间仿佛见到程奕奔来,牵马的手心顿时沁出冷汗。他怕那人下一刻,便会落下两行血泪。

“大师兄!”那人疾步上前,脸上满是惊喜,“冯阳、史圻、姜瑜他们几人说你当时命他们分头逃命,自称有脱身之法……可这都几日了,你音信全无,师父和老夫人已备马欲出山寻你。可巧就看到你已经回来了!”

柳朝闻这才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并非程奕,而是他的孪生弟弟——程昱。

程昱走到近前,拍了拍他肩,笑道:“你不在的这几日,庄里出了些事。仇思平夜里潜入庄中,杀了那叫风叶的小道士,又四下搜寻燕姑娘。好在我哥先提醒了我,我将人藏进地窖,又立即禀告庄主。庄中随即设防,这才将那贼擒下,如今关在地牢,插翅难飞。你说,我这算不算立了头功?”

柳朝闻闻言一怔,唇动却未作声。

“还有——”程昱顿了顿,随即语气一扬,“老君门的弟子传信来,说他们已顺利脱困,全仗你断后,拖住了费郸骁和雌夜叉。那些被困的人质也都安置妥当。”说着见柳朝闻神色凝滞,语气不由放轻,眼中满是关切,“大师兄,你……没事吧?”

柳朝闻这才缓缓摇了摇头。

程昱正欲再言,忽见柳朝闻身后那辆平板马车,车身以黑布紧裹,沉沉不动,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压抑。他眉头微蹙,似有所觉,几步绕到车侧,伸手揭开一角黑布。

缝隙乍开,一口木棺赫然在目。

他身子陡然一僵,仿佛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转头望向柳朝闻,唇边干涩,声音带着颤意:“……这里头,是谁?”

柳朝闻动了动唇,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一刻,门前松风骤紧,雪声猎猎如泣如诉。程昱喉头一哽,低声喃喃:“大师兄……程奕呢?那日他说,他不放心,要回头寻你……”

柳朝闻指节微颤,却死死攥住披风一角,仿佛只要松开,便会被风雪吹得再也站不稳。他垂着眼,不敢与程昱对视,良久,才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如旧纸被撕裂:“……程昱,对不住,是我……师兄无能。”

雪落无声,天地俱寂。

程昱仿佛未听见,只怔怔望着他,面上没有悲,没有怒,连眼神都仿佛失了焦,只是站在那里,眼中映出柳朝闻与那口棺材,一动不动,像是连魂魄都一并冻在了风雪之中。

柳朝闻垂眸伫立,影子拉得老长,棺木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天地茫茫,他却仿佛无处容身。

年关将近,敕封庄却冷若寒铁。往年此时,庄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弟子们于练武场上比武酬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而今,大雪封门,院前灯笼未悬一串,唯风中纸钱乱舞,映得整座山庄如同白茫茫雪原上一处死寂孤城。

程奕忽然横死于外,众人震愕之余,满庄上下一片肃然。

当夜,柳裕生唤柳朝闻入正厅。厅中炉火正炽,红焰如龙,照得厅壁映出森森双影。柳裕生背手而立,久久无言。

沉默良久,才听他低声道:“奕儿兄弟二人,乃江南人氏,自幼寄食于庄。其父母早亡,是老夫看着一手长大的。论起情分……非我亲骨血,却早已胜似。”话语未落,语气却已转冷:“你身为大师兄,此行虽为救人,却终致同门丧命,未免也有失察之过。若不明责,如何服众?将来更何以立足庄内?”

柳朝闻抬眸,却未辩解,神色沉静,躬身道:“孩儿领罚。”

柳裕生语气虽峻,目中却闪过一丝隐忍的疲色,终低低叹了一声:“你去自请三十棍,断洪崖面壁自省,藉以交代庄中众人,也免外人轻议。”

翌日,仇思平被押至后山松林,当众斩首,刽子手应声落斧,刃下血光飞溅,仇思平人头滚落雪中,热血涌出几尺远,转瞬被寒雪吞没。尸首未曾入棺,亦不许掩埋,当场剥去上衣,碎尸四段,弃于山林崖下,任风雪卷埋、野兽啃噬,以儆效尤。

程昱跪于程奕墓前,未发一语。他的仇人又岂止仇司平一个?

三日后,敕封庄悬赏令于各大客栈、镖局、茶棚打出——

【缉拿雌夜叉仇思佩者,敕封庄赏银百两,另赠敕封庄锻造兵器一柄。首级须完好,不得伪冒。】

这封告示一出,幽州、中原,乃至江南数地江湖客顿时躁动。敕封庄向来财力雄厚,其所出兵器更是声名远播,许多成名高手亦求而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不过一女贼,便许下此等重赏,自是引来无数人趋之若鹜。

而柳朝闻在那之后便鲜少在庄中现身,庄中弟子只知他自罚三十棍后,便独自去了禁地面壁。敕封庄中弟子皆晓程奕兄弟与柳朝闻情同手足,自幼同习武艺,同食同眠,最是亲近不过。如今一死一伤,众人虽不明内情,却也知此事并非柳朝闻一人之咎。他自请重罚,倒教许多弟子心中不忍,私下议论,皆道他性情太执、责己太严。自此之后,弟子们再见柳朝闻,虽看似如常,却多了一分敬畏。柳朝闻却似无知无觉,仍每日按时登峰练刀,似要将心中那口郁结与愧疚,一刀刀劈尽寒风雪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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