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推开探访室的大门,不耐烦地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原本这个时间点要做交接班的,就因为这事自己不但走不了,一会儿还保不齐要在暴雪里开车回家,心情难免不痛快。
想到这他没好气地指了下探视玻璃前的空椅子:“坐吧,0506这就出来。”
郁索跟在他身后走进密不透风的房间,低着眼帘点了点头,身上的外套早就落满了室外的飘雪。
她边说边抬头:“这么冷的天,麻烦您了。”
冻到发红的眼眶让警官动了一丝恻隐,再加上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他立刻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怨怼。
郁索在他的示意下才慢慢坐在那张椅子上,玻璃那头是犯人的座位,两边只能通过桌上红色的座机联络。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次与以往不同,除她以外没有其他家属探视,空荡的房间只有她和后面的警官。
再一个,她妈妈的状况不得而知,是激动还是绝望,她没完全想好要如何开口。
玻璃内侧的铁门发出声响,随着门被拉开,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两名狱警压着走进屋内。
女人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些,发丝蓬乱,脸上的颧骨仿佛只挂了一层皮,腮处向里紧缩。身上那件土灰色的狱服已经因为长期漂洗变得一块白一块灰,即便这样,依旧能通过皮相看出她惊艳的面容。
郁索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在了桌上。
手铐链子的声响一直在女人坐稳后才停下。
“0506,拿电话。”
一声令下,里面的狱警松开压制的手,女人有气无力地拿起红色座机的一端,手腕上的纱布还透着丝丝血红。
郁索眼睫颤抖着不肯抬头,拿下电话的另一端。
两人隔着玻璃迟迟没有声音。
女人看出她的沉默,另一只手扶在玻璃上,来回移动的手指像是在触摸郁索的脸,可摸到的只有冰冷,反倒是温热的体温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白气。
“我们雪理长的越来越像我了。”
郁索听到声音后才缓缓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的伤就先让女人皱了下眉。
“脸上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疼不疼?”
焦急的情绪从女人眼里夺眶,泪水就要在下一刻决堤。
郁索抬起一只手,隔着玻璃对上那只枯黄受伤的手:“我没事妈,在学校不小心弄的,不疼。”
“那么长一道,怎么可能不疼......”
女人说罢仿佛能通感那种痛苦,可是除了这种无谓的关心,她什么都做不了。
郁索轻轻笑起来,眼中的悲伤却无法消磨:“那妈妈呢,手上那么长的伤口,疼不疼。”
再次陷入沉默,两人相互对望。
见女人没说话,她继续开口:“妈......你知道你这样我有多担心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吗?”
“是妈没用,之前勉强你拍不喜欢的戏,连解约都要装成毁容的样子,现在又保护不了你......”
“妈!”郁索喊停了她接下来的话,手也从玻璃上拿下,重重拍在了桌案上,“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扯之前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您在里面好好改造,等出来了我们一起重新生活不好吗?”
屋子里死一般安静,只有排风扇转动的吱吱声。
“重新生活......”女人笑的失神,“让雪理一辈子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吗?还是让雪理带着我这个累赘,脸上永远缠着纱布生活?!”
“您在说什么啊?”
郁索的手止不住颤抖,蹙起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不可置信的情绪迫使她紧紧攥住了手。
身后的警官一步迈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提醒她控制情绪。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喘了口气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我在外面也会尽力争取保释的,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话音落下,女人的一滴眼泪顺脸颊滑落水花般打在桌案上,仿佛已经做好了打算。
“雪理,妈妈今天能看见你很开心......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
“妈。”
电话“滴”声后挂断。
女人放好电话从座位上站起身,在郁索恳求的目光中渐渐走远,手铐链子再次发出响动,两名狱警很快按住她的左右手。
灰暗的房间里,女人回头,那个笑不同于刚刚的柔和,竟然多出一丝妖艳,仿佛年轻时的神色爬上面颊。
郁索还是没反应过来的状态,身体前倾靠在桌子边缘,手中的电话迟迟没有挂上,发出连续的“滴滴”声,越攥越紧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门随即合上。
“郁小姐......”
警官刚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女孩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发丝轻摆。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谁知道女孩转过身已然是一副轻松的样子,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赵警官,今天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郁索说完颔首微笑,拿起立在椅子旁边的伞往门外走,警官虽然疑惑但也很快跟上,为她打开了阻挡风雪的大门。
一阵风卷积着冰冷的雪花吹进来,两人瞬间陷入混乱,冷风刺骨。
“外面这么大的雪,你自己回去能行吗?”警官眯着眼,用手挡住她面前的风,不由增大了音量。
郁索不为所动,平静的站在这,眼神空的要命,就好像灵魂已经随风飘远,剩下的只有躯壳。她没接警官的话,从外套里掏出什么塞进男人手里。
警官低头摊开手掌,是一卷卷成捆的红票。
“这......”
“咱们俩现在的位置是监控盲区,风大,也录不进声音,我母亲她……拜托您多费心。”郁索看着他,眼中有很多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平静。
很多疑问冲进警官的脑海,动作却不受控地僵住。
她来探视的次数屈指可数,却知道这间屋子的监控位置。手里的红票又在自己的家庭最需要钱的时候送到,仿佛一切都刚刚好。
郁索在身前撑开那把黑色雨伞,微微点头后不顾他的惊诧走进室外,身影从男人身边错开。
白色的暴雪已经悄然降临,女孩在雪地中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孤单的背影在风中渐行渐远。
那双过度白皙的腿在制服裙下暴露在外,每走一步,都能想象的那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