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拉开了新一年的序幕。
老张穿着褪色的03式迷彩裤,捏着烟尾巴跳进门里,便见媳妇王湘兰站在门边,给自己递了块红薯片儿。
红薯片就比馄饨皮略薄一些,上面的白色芝麻布得均匀。老张乐得嘴角直往上咧,对媳妇竖了个大拇指。
王湘兰嘴唇动了,但声音被鞭炮声盖住。
老张什么也没听到,叼着烟尾巴大臂一挥,关了门走进客厅,张父张母正张罗着一家人新年的第一顿饭,见他们进来,咧嘴笑着大声说了句“新年好”。
鞭炮声停下,老张和媳妇也笑着和父母贺新年,这才注意到,闺女不在这里。
“去隔壁看春晚了。”王湘兰解释着,“我刚想去叫她,你说拿点这个去像不像样?”
“他家今年没做这种红薯片,你多拿点。”老张想了想,“再放两包我之前买的烟进去,红壳的那个。大过年的。”
张母连忙道:“我前几天赶集的糖也拿一包,他家细伢仔爱呷。腊肉也割一块。”
王湘兰应了声,提着大红袋子准备出门时,又说着:“听说宝惠姐今年带儿子回来过年了,村长说要是来了咱家,让咱好好招待,说是修路的事得靠她。”
老张点点头,一家人的笑却淡了。
修路这事,自他回来那年就听村长提过,但修路不是小事,凑了几年,还没齐费用,已经成了村里人人提起便摇头的事了。
“也不见得真会来咱们家。”张母把一盆大蒜叶炒腊肉搬上桌,擦着手,“她是我表姐的妹娃,中间隔了几代,两家还隔了几里地,平时也不怎么走动。”
真要来了,他们还不知要怎么开这个口。
但张母失算了,大年初五那天,宋宝惠那辆招摇的红色小轿车驶到了家门口。
看热闹的乡亲们堵在门口,艳羡地看着贵妇样的宋宝惠扬着下巴下车。
有孩子想伸手摸一摸小轿车上鲜亮的红,被一旁的大人拍开手,低声训斥:“摸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走,回去!”
这些天听惯了这样的话,宋宝惠格外舒适地把下巴扬更高了。
闻风而来的,还有仿佛看到了钱进兜的村长。
“宝惠姐。”王湘兰堆着笑把宋宝惠迎进客厅,转身去厨房找正叼着烟切菜的老张,“宝惠姐的儿和咱们苗苗差不多大。给包多少红包合适?”
把切得整整齐齐厚薄均匀的腊肉摆进菜盘里,老张才拿开嘴里的半截烟说话:“和给别人家的一样。”
“好的。”欲言又止,王湘兰踌躇在老张身侧,迟迟没动,不自觉地抄起一片白菜叶,把白菜叶撕得碎碎的,像外面飞落的雪花片儿。
老张提锅烧油,把半截烟掐了别耳朵上:“大过年的,谁欺负你了?”
“没……”王湘兰赶紧摇头,“妈说宝惠姐喜欢红薯片儿,叫我给多拿些,但是我听着宝惠姐那话,总觉得不对味儿。我怕给两百块她嫌少……”
瞥一眼自家媳妇的神色,老张把锅放一旁,站到门边,正好能听到客厅里的人说话。
“……瞧咱们小河村,还是地方小了,经济也不发达,还没有什么值钱的特色。过年给娃娃的红包都还是几百几百的吧?我们那儿,起码都是这个数。”宋宝惠穿着大红貂竖起四根手指摇了摇,在屋里显得格外打眼。
她嗓音洪亮,音调起伏间,含着满满的高人一等之感:“要我说,乡亲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像湘兰这样一辈子都没出过镇子可不行。带到外头去,可拿不出手。”
老张脸色一黑,就要往客厅去。
王湘兰拉住他:“别……快别,她就说两句,随她说。大过年的,修路的事要紧。村长还在呢。再说,她也没说错……”
她垂下头,仿佛“一无是处”与“拿不出手”八个字已经刻在她脑门上,不能被人瞧见。
老张拍了拍她的手,扬声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见过世面的,她没你嫁得好,得靠你带带她。”
他笑着,眼睛里的不悦又多了几分。
王湘兰错愕抬头,拉着老张的手越发紧了。
张父张母脸色微僵,宋宝惠似乎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眼睛一转,顺着他的话就往下说:“大明这话我爱听!她就是没我嫁得好,我带带她也行。正好,我家张老板的矿上缺个做饭洗衣的阿姨,我看湘兰老实,正正好!”
老张的笑容挂不住了,正要再开口,王湘兰抢先挡住门,朝宋宝惠赔笑:“谢谢宝惠姐!可是我……我不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