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这是你的第一印象。
你从礼帽中取出一颗糖果,透明包装里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你,你闻了闻,是牛奶和巧克力的味道。
“感谢您的赏脸,下次再会。”
他将空了的礼帽放在胸前,再次弯腰行礼,哼着歌隐没进黝黑的过道。
你含着糖果,低头看了看,原本在脚边成堆的扑克牌已经消失不见,窗前的桌子上,黑白棋摆出了一个笑脸。
第二次看见他依旧是在车厢过道,你摆弄着黑白棋,拼出一个又一个图案,而后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像雏鸟一样四处张望的他出现在你眼前。
他露出再惊喜不过的笑容,大踏步来到你面前,明亮光下的酒红色晕开冰冷的艳丽:“好姑娘,能帮我个忙吗?我请你吃大餐。”
你点点头,被他拉着小跑向闹哄哄的娱乐室。他打开门,欢欣而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聚集了全部人的目光,在看到他身后的你时,室内突兀陷入寂静,空气像充满了尖针般险恶。
“尊敬的诸位旅伴,”拉着你的人声音轻快,“我将我的幸运女神带来了。”
寂静因他的话语延长了生命,由智械轻轻拍击手掌的声音终结,桑-3000豪迈地笑着,腰间延伸出的激光炮拍在了桌子上,轻薄的扑克牌都被吓得抖动起了身体,她说出了很著名的炮灰言论:“很有勇气嘛,新人。”
你视线游移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要去提醒她还是要敲定立场保持沉默。
他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我还需要谦逊吗?旅伴们,我的幸运女神就在这里,我难道要故作姿态让她蒙羞吗?”
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当然,如果诸位感到害怕……”
“开始!现在开始!”机械手拍打着桌面,也不知桑-3000怎么让她面无表情的钢铁脸庞呈现“恶狠狠”的情绪表达,但你清晰地感受到了。
你的视线再度游移,决定做一个乖巧的吉祥物。
你很少有机会去了解这些棋牌游戏的规则,毕竟让你好奇的广阔未知很多,你难以将目光分给其它东西,所以你半懂不懂地听着规则介绍,纯粹享受着无名客们聚集在一起时的氛围。
但从周围人呼喊时的情绪和他桌上越来越多的筹码,你还是能知道这几轮究竟谁胜谁负。
不妙的是,他的胜利反而让其他人越挫越勇。你听着纷乱的呼喊,有些无聊地低下头,盯着桌面上色彩纷呈的小玩意。
他悄悄将一颗眼球糖果塞进你手中,这次是牛奶和红酒的味道。
“尊敬的旅伴们,我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声音盖过了周围人的呼喊,“黑杰克,一局定胜负如何?”
这个纯粹考验运气的游戏博得了一致赞同,他轻松地笑了笑,迅速抽出了三张牌:“九、二、六,十七。还没有超出二十一,那我再取一张。”
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逐渐停下,目光聚集在他抽牌的手上。
“三。总和二十,看来我的运气依旧不错。”他耸了耸肩,却没有停牌,摸向了下一张牌。
突然的寂静和周围人的过分紧张让你有点不自在,他看着最后那张扑克牌上的字母,忽然笑了起来,将牌掷在了桌子上:“一。二十一点,黑杰克。”
为纯粹胜利的欢呼声响起,他从牌桌前起身,这时候才知道谦逊地颔首表达友好。不论如何,通过这场游戏,他似乎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友善。
你趁此机会悄悄揭开包装,将糖果塞到了嘴里。
他转过身,忽然拉住了你的手,将响亮的亲吻留在了你的脸颊上,然后带着你窜出娱乐室,用得意的笑脸拉足了仇恨:“向我的幸运女神致谢。现在,我们要逃跑喽,好姑娘。”
你瞪大眼睛,被他拉着在列车中穿行,看着他比引航员还熟悉路径,轻松甩脱了不知为什么要追你们的人,潜入了帕姆的厨房,娴熟地从一堆废弃的纸盒子里摸出了精致的蛋糕,十分具有仪式性地摆到了餐盘中,在周围精心装点了柠檬与薄荷:“为我的幸运女神献礼。”
嗯……这好像是帕姆的蛋糕。
他不知羞耻地在被借人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借花献佛。
于是你果断地吃掉了蛋糕。
不论你请不情愿,但这件事似乎让他认为他与你相熟,并热衷于在各种时间段对你进行突袭,简直就像个能藏在影子里的幽灵,在你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呜哇”一声跳出来。
为了找准最精妙的惊吓角度,他长久的注视似乎也成为了理所当然,让你习惯于将他的视线当作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的事物,所以你在他本应不在的开拓旅途中感受到相同的注目时,丝毫没有引起你的警惕。
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星球逐渐冰冷的尸体结块变形,山峦扭曲成瘘管,河海干涸为伤疤,死去的植物垂着腐臭的头颅,土地翻涌着致死的毒液,唯一安全的地方,守卫着严酷的冬。
你的朋友,季节的精灵,“冬”。
你在这片已死星域的边缘听到了祂的求救,于是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一片严寒的领域,这里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厚重的雪花是祂为自己准备的棺柩,祂的子民在冷酷的季节中寻求生路,从祂生活的纯净镜湖中取走精灵的尸身,以死亡的代表延续生的火苗。
“已死星域的遗民们,丰饶为我授肉,若你们能忍受成为不死的族裔,就请自我身上取走血肉,延续你们的生机。”
久违的篝火燃起,围绕着你栖身的餐桌,“冬”的子民翩翩起舞,为减少热量消耗的动作端正迅捷,他们古老的语言也因生存的压迫简化为短促的指令,而你依旧觉得美丽,文明初诞的火光燃烧着丰饶的金枝,在雪中照亮微小的希望。
所以,“冬”,为什么要哭泣呢?
你并不感到痛苦,看到那些因你延续生命的人,你只有无尽的幸福、无尽的幸福。
而祂不回答,只是流泪。
你怀揣着满足、怀揣着疑惑穿过克里珀壁障,目睹了希望微火的灭却,星穹列车的车厢碎片燃烧着,击毁在星球的表面,分裂它脆弱的尸身,“冬”生活的镜湖燃烧着、燃烧着,直至与周围带毒的淤泥同色。
你再没有听到呼救。
你看到他,在铺平的的残骸间,车厢过道对宇宙敞开,燃烧的星火间闪动渺茫的微光,礼盒、彩带、摇曳起舞伴奏的面具——你明白了,这场毁灭是他缺少的焰火。
他张着手臂,轻巧地腾挪旋转,在碎裂的车厢间表演一出独角戏。
你听到祂尖锐的笑声,在无数面具齐声高唱的笑里,你捕捉到独属于祂的那一声。
你无法忘记的、熟悉的笑声。
【我的同胞……】
【我的朋友……】
【这也是个……玩笑。】
你僵硬地站在澄金的壁障间,看着祂踩灭燃烧的火光,在残骸间跳跃着接近你。
“好姑娘,要和我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