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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青楼的碎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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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诗会上的猎物

金陵城的春雨如丝如缕,缠绕着醉仙居的飞檐斗拱,二十四串水晶风铃在风中轻颤,每一粒水晶都裹着一层薄薄的脂粉——那是姑娘们每日清晨用香粉细细擦拭的,为的是让恩客听见风铃响时,便能想起她们鬓间的甜香。沈清欢站在二楼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流,指尖捏着半片珍珠粉,轻轻拍在左眼角的淡疤上。三日前,崔三娘拧着她的脸说:"清欢啊,你这疤要是吓走了恩客,老娘就把你卖到暗巷去,让你对着醉汉笑。"

"姑娘,该上场了。"小翠捧着孔雀翎羽扇踉跄跑来,裙摆扫过回廊的青砖,露出补丁摞补丁的鞋底。这丫头总学不会轻手轻脚,沈清欢在心底叹气,面上却笑着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簪:"呆会儿泼茶时,记得往我袖口多泼些,要让周公子看见我绣绷上的水渍。"

"知道啦!"小翠点头,袖中掉出半块硬邦邦的甜糕——那是她今早从崔三娘的点心匣里偷的。

花月诗会的雅间里,铜炉中焚着龙涎香,十二张酸枝木桌旁坐满了江南才子。沈清欢款步而入时,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她今日穿了件茜素罗纱裙,裙角绣着半开的莲花,行走间若隐若现露出脚踝上的银铃铛。这是她特意从压箱底的华服里挑的,袖口缝着三枚东珠,每走一步便轻轻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沈姑娘今日竟弹《凤求凰》?"有人起哄,沈清欢抬眼望去,正撞见周承煜站在门槛处,青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他攥着半卷诗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那是昨日她"不小心"在他面前褪下的,实则是假玉,内里藏着空心夹层,装着她从胭脂铺换来的碎银。

琴弦声起时,沈清欢故意让指尖在第七根弦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杂音。香炉被她的衣袖带得倾斜,朱红香灰撒在琴面上,宛如点点血迹。周承煜果然上前半步,她趁机让香炉骨碌碌滚向他的青衫,露出袖中半幅《璇玑图》残绣——那是她昨夜熬夜赶工的,故意在右下角留了三处错针,等着他来"指正"。

"兰苕翡翠两相猜,惊鸿一瞥误终身。沈姑娘这《璇玑图》,可是在等能解其意的人?"周承煜的诗声朗朗,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颤抖。沈清欢抬眸看他,见他耳尖泛红,袖中的诗稿却露出一角金黄——那是尚书府的请帖。她垂眸拨弄断弦,指尖在琴弦上划出一道血痕:"公子好诗,只是这《璇玑图》的后两句..."她顿了顿,让血珠滴在绣绷上,"奴家愚钝,还望公子赐教。"

席间顿时响起暧昧的笑声,有人喊:"周公子不如留宿醉仙居,慢慢教沈姑娘!"

周承煜连连摆手,却在沈清欢递来帕子时,趁机捏住她的指尖:"在下愚见,不如以月为笺,以星为字..."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就像沈姑娘眸中星光,照破在下心头迷雾。"

"公子谬赞了。"沈清欢笑着抽回手,帕子却故意留在他掌心。那帕子是她亲手绣的,表面是并蒂莲,背面却用反针绣着"赎身"二字。她看着他将帕子塞进袖中,想起今早看见他在街角与尚书府的小厮低语——那小厮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尚书千金的贴身之物。

夜至子时,醉仙居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沈清欢的闺房还亮着烛火。周承煜趴在绣绷上,酒气混着桂花蜜的甜腻,熏得人头晕。沈清欢坐在妆镜前卸妆,从鬓间取下琉璃簪,露出藏在发根的银钥匙——那是开她妆匣暗格的。小翠守在门口望风,瘸腿在地上碾出沙沙的响。

"姑娘,他方才喊了句'如月'。"小翠的声音里带着忐忑,"那是尚书府千金的闺名吧?"

沈清欢对着镜子挑眉,指尖蘸着卸妆油抹去珍珠粉,淡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想起八岁那年,父亲用烟袋锅烫在她脸上的伤,母亲却哭着说:"破了相就卖不上价钱了。"

"嘘——"沈清欢忽然按住小翠的嘴,耳尖微动。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抓起枕边的剪刀藏在袖中,转身时故意碰翻妆匣,碎银哗啦啦落在地上。周承煜翻了个身,含糊道:"阿欢..."

"公子可是醒了?"她盯着他露在枕外的半幅密信,魏相府的朱印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忽然轻笑出声,"奴家瞧公子醉得厉害,可要喝杯醒酒汤?"

"阿欢...你竟如此贴心。"周承煜迷迷糊糊地应着,她却趁他不注意,用银簪挑开他腰间的荷包——里面躺着半块玉佩,正是今早她看见尚书千金戴的那对中的一只。

"姑娘,这样太危险。"小翠蹲下来帮她捡碎银,声音发颤,"要是被他发现..."

"他不会发现的。"沈清欢将玉佩放回原处,用绣绷盖住他腰间的密信,"你瞧,他醉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后巷的三花母猫"银子"又在挠门,沈清欢揣着碎银出门,槐树洞里的暗格已经藏了二百一十三两。她摸出块甜糕掰碎,看猫儿吃得呼噜作响,忽然听见墙根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周承煜倚在槐树下,手里攥着她的帕子:"方才我看见你..."

"看见什么?"沈清欢转身时,剪子已经抵住他的咽喉。月光穿过她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看见奴家藏银子?还是看见奴家这疤?"她逼近半步,银铃铛在脚踝上发出细碎的响,"周公子若是想说出去,现在就可以喊人。"

他忽然笑了,笑得弯下腰去,咳得眼泪都出来:"沈清欢,你果然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只知道哭哭啼啼要首饰,你却藏碎银藏得比老鼠还精。"

"哦?那公子觉得,奴家与她们不同又如何?"沈清欢的剪子又近了三分,却听见他说:"我喜欢你这样。"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惊起她心底的涟漪。她想起十三岁那年,第一个恩客夸她"眉如远黛",却在完事之后嫌她不够温柔。此刻周承煜的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欣赏,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喜欢?"她冷笑一声,收回剪子,"周公子喜欢的,不过是奴家能帮你打响诗名。"她从袖中摸出半块假玉镯,"这镯子明日会出现在当铺,当银三十两,公子记得去赎。"

他愣住,看她将碎银塞进猫儿的窝:"为何帮我?"

"因为公子要帮奴家做件事。"她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鞋面,"明日诗会,公子要当众为奴家题诗,就写..."她顿了顿,望着漫天春雨,"就写'清欢不渡,白茶不予'。"

回到闺房,沈清欢打开妆匣暗格,将今日的碎银加进账本。"周承煜,三两七钱",她用绣针在名字上扎了个洞,忽然听见小翠在身后说:"姑娘,他方才摸你手时,我看见他袖口有魏相府的暗纹。"

"魏相府?"银针啪嗒落地,沈清欢盯着账本上的血点,想起阿桃临死前攥着她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魏相府的金线。她深吸一口气,摸出藏在枕下的《群芳谱》——那是周承煜昨晚喝醉时掉的,里面夹着一张名单,赫然列着醉仙居七位姑娘的名字。

"小翠,"她将账本锁进暗格,声音平静得可怕,"从明日起,你替我盯着周公子的每一笔开销。若他敢踏进尚书府半步..."她举起剪子,在烛光下转动,"我就把他的诗稿卖给魏相,说他暗中勾结尚书府,想夺魏相的权。"

"是!"小翠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姑娘,这是我在他书箱里偷的..."

沈清欢打开一看,竟是半封写给尚书千金的情书,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嫌弃。她捏着信纸轻笑,心想这人果然贪心不足,既想借她的名气,又想攀附尚书府,却忘了——

在醉仙居这样的地方,贪心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第二章:柴房里的血与蜜

醉仙居的柴房永远泛着霉味,墙角结着蛛网,木架上摆着崔三娘的“规矩”——烙铁、皮鞭、拔指甲的钳子。沈清欢被铁链锁在柱子上,看着崔三娘慢悠悠地往烙铁上浇油,铜炉里的火映得老鸨脸上的铅粉发红,像极了年节时城隍庙的判官像。

“说,银子藏在哪儿了?”崔三娘的指甲掐进她的下巴,涂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她脸上留下红痕,“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这三个月接的恩客都是清水衙门的穷酸鬼,却能给小翠买胭脂水粉,钱从哪儿来的?”

沈清欢盯着烙铁上腾起的青烟,想起昨夜里周承煜说的话:“魏相府的密信我藏在香炉灰里,你若敢动我,明日就会有二十个捕快冲进醉仙居。”她深吸一口气,让声音里带上三分颤抖:“妈妈,奴家的银子都给周公子买书了...他说要替奴家赎身...”

“周承煜?”崔三娘的烙铁顿在半空,涂着厚粉的眼角抽动,“那个穷酸书生?你当老娘瞎?他连件完整的青衫都没有,拿什么赎你?”

“他有魏相府的帖子!”沈清欢故意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在睫毛遮挡下飞快眨了眨眼睛,“妈妈忘了吗?上月魏相府的马车停在醉仙居门口三次,都是接周公子...”

烙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崔三娘的脸色瞬间惨白。魏相府的人她惹不起,尤其是最近城里传魏相要选“江南第一美人”献进宫里,醉仙居作为金陵头牌妓馆,早被盯上了。她盯着沈清欢腕间的假玉镯,忽然抓起她的手往墙上撞:“你敢骗我?!”

剧痛从手腕传来,沈清欢却笑了,任由碎玉扎进皮肉:“妈妈可以去问周公子,他今早还说...”她压低声音,“还说魏相大人喜欢绣着并蒂莲的罗裙,妈妈若是不信,奴家这就喊他来对质。”

柴房外突然传来咳嗽声,周承煜的青衫一角闪过。崔三娘猛地转身,看见他扶着门框,脸色比墙上的霉斑还白:“崔妈妈,何必动怒?清欢若是喜欢银子...”他从袖中摸出张银票,“在下刚好兑了五十两,先替清欢赎半籍如何?”

五十两银票在火光下泛着金光,沈清欢盯着那银票上的“恒通当铺”印章,想起自己藏在当铺暗格里的二百一十三两。崔三娘的喉结滚动,显然动了贪念,却仍嘴硬:“半籍不够,至少三百两。”

“三百两?”周承煜往前半步,沈清欢这才看见他袖口的魏相府暗纹——三朵藏在云纹里的梅花,与阿桃指甲缝里的金线一模一样。他凑近崔三娘,声音低得只有三人能听见,“崔妈妈可知,魏相府的『群芳谱』里,醉仙居列了几个姑娘?”

崔三娘的脸色瞬间灰败,连铅粉都遮不住眼底的恐惧。沈清欢在心里冷笑,知道周承煜这是拿“选美”的事威胁——若醉仙居的姑娘被魏相府选中,崔三娘不仅捞不到赎身银,还要倒贴一笔“献美费”。

“好,五十两换半籍。”崔三娘咬牙接过银票,用烙铁割断沈清欢的铁链,“但你俩最好别耍花样,明日魏相府的人要来...”

“妈妈放心。”沈清欢按住流血的手腕,任由小翠扑上来替她包扎,“奴家还要靠周公子攒够剩下的二百五十两呢。”

芒种那日,醉仙居张灯结彩,魏相府的八抬大轿停在门口。沈清欢坐在妆镜前,任由小翠往她头发里插金步摇,却在簪子触到发根时猛地缩头——那里藏着她偷来的“群芳谱”残页,名单上第七个名字,是小翠。

“姑娘别怕,有周公子在呢。”小翠的声音带着天真,她往沈清欢脸上扑珍珠粉,却不小心弄花了她的眉妆,“公子说,等选美宴结束,就带我们去苏州...”

“苏州?”沈清欢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想起周承煜昨晚说的“苏州绣坊”,指尖捏紧了绣绷,“他还说什么了?”

小翠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絮叨:“还说姑娘穿湖蓝色罗裙最好看,到了苏州就给姑娘买十匹...”

绣绷上的银针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群芳谱”的“翠”字上。沈清欢盯着那滩血迹,想起阿桃被送走前也是这样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在半夜被堵上嘴塞进马车。她转头看向窗外,周承煜正在和魏相府的管家耳语,袖口的梅花暗纹格外刺眼。

“小翠,去把我的『幻蝶香』拿来。”她忽然抓住小翠的手,“记住,等我摔碎茶盏,你就把香灰撒在魏相的茶里。”

“可是...”小翠犹豫,“公子说...”

“他说的?”沈清欢冷笑,举起绣绷给她看背面的暗纹——那是用金线绣的“送”字,“你以为他真会带我们走?他要带的,是花名册上的姑娘们。”

选美宴在醉仙居后院的莲花池旁举行,二十四盏琉璃灯浮在水面,照得姑娘们的华服五彩斑斓。沈清欢抚琴时故意让琴弦擦过魏相的酒杯,他盯着她腕间的血痕,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听说你会闭气功?”

“回大人,奴家只会些粗浅的龟息之术。”她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余光看见周承煜站在假山旁,正往花名册上盖魏相的私章,“大人若是喜欢,奴家可以表演给大人看。”

“龟息?”魏相哈哈大笑,震得池子里的金鱼四散,“那你就闭气试试,若能在水下憋够十息,本相就赏你百两黄金。”

“大人可不许后悔。”沈清欢解开外衫,露出里面绣着莲花的肚兜,“小翠,替奴家看着琴。”

池水冰冷刺骨,沈清欢沉入水中前,看见周承煜慌张地看向魏相——他怕她真的憋死,坏了选美宴的兴致。她在心里冷笑,将气息沉入丹田,任由水流漫过头顶,指尖却悄悄攥住藏在发间的香灰包。

“一息,二息...”魏相开始计数,沈清欢在水下睁开眼睛,看见小翠捧着茶盏靠近魏相。突然,她松开香灰包,看着淡紫色的粉末在水中散开,与此同时,小翠的茶盏“砰”地摔在地上。

“大人!茶里有灰!”小翠的尖叫刺破夜空,魏相下意识低头,吸进了飘到鼻尖的香灰。沈清欢趁机浮出水面,剧烈咳嗽着扑到魏相脚边:“大人...奴家憋不住了...”

魏相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他望着空无一物的莲花池,忽然指着水面大喊:“嫦娥!是嫦娥!”宾客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月光下的池水波光粼粼,竟真的映出模糊的“仙子”倒影——那是沈清欢提前用猪油在水面抹出的幻象。

“快!快把仙子请上来!”魏相踉跄着往前冲,周承煜想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沈清欢趁机将伪造的“选美实为猎艳”密信塞进捕快袖中,又给小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打翻烛台,琉璃灯接连熄灭,宴会上顿时一片大乱。

“抓住那个舞娘!她是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声,捕快们拔出佩刀,却在混乱中误伤了宾客。沈清欢躲在假山后,看见周承煜被魏相府的侍卫按在地上,花名册从他袖中滑落,名单上的姑娘们名字被红笔圈得通红,小翠的名字旁赫然画着“可献”二字。

“姑娘,快走!”小翠拽着她的手往后门跑,沈清欢却转身冲进宴会厅,抓起周承煜的私章往赎身契上盖——那是她今早趁他沐浴时偷来的,此刻终于派上用场。周承煜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撞,嘴角渗出的血滴在她绣鞋上,像朵盛开的红梅。

“沈清欢!”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惊慌,“你敢...”

“我敢。”她将赎身契塞进怀里,看着他眼中的震惊,忽然凑近他耳边,“忘了告诉你,你的『绝名单』已经换成了春药方子,魏相大人今晚怕是要...”

话未说完,小翠已经拽着她跑出醉仙居。身后传来崔三娘的尖叫:“抓住她们!别让她们带走银子!”沈清欢摸着怀里的碎银和赎身契,听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忽然想起周承煜说过的“苏州绣坊”——原来最危险的地方,从来不是醉仙居,而是人心。

城郊的马车上,小翠抱着沈清欢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我们真的能从良吗?听说从良的姑娘都要被剜去舌头...”

“不会的。”沈清欢摸着赎身契上的私章,想起周承煜膝头的魏相府印,“我们有这个,崔三娘不敢拿我们怎样。”

马车突然颠簸,车帘外传来驿站的梆子声。沈清欢掀起车帘,看见驿站门口围着一群人,中间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周承煜。他的青衫破破烂烂,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却仍攥着半块帕子,那是她绣的并蒂莲。

“姑娘,是周公子...”小翠想下车,却被沈清欢按住。她看着周承煜被拖进驿站,听见驿卒议论:“魏相大人真是心狠,三十大板下去,神仙也救不活...”

“走。”沈清欢放下车帘,指尖抚过腕间的伤,那里还沾着周承煜的血。小翠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敢多问——此刻的沈清欢眼神冷得可怕,像极了醉仙居后巷的猫儿,随时准备挠花敌人的脸。

马车继续前行,沈清欢摸出藏在鞋底的碎银,一枚枚数着:二百一十三两,加上周承煜的五十两,还差二百三十七两。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阿桃的墓前长满了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小翠,”她忽然开口,“到了苏州,我们先买间铺子,就叫『清欢绣坊』。”

“好!”小翠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姑娘,这是我在周公子书箱里找到的...”

沈清欢打开一看,是半封没写完的诗稿,题目是《赠清欢》。她看着那些堆砌的辞藻,忽然冷笑一声,将纸稿撕成碎片,任由它们从车窗飞出去,像极了她破碎的“从良梦”。

夜色渐深,沈清欢靠在车壁上假寐,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周承煜第一次见她时的眼神,那时候她以为找到了救星,却没想到是另一个深渊。但没关系,她摸了摸赎身契,至少现在,她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车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沈清欢闭上眼,在心底默数自己攒的银子,忽然听见小翠在旁边嘀咕:“姑娘,周公子方才喊你的名字了...”

“睡吧。”她打断小翠的话,将头埋进狐裘里,“有些人,忘了最好。”

黑暗中,她的指尖触到裙角的银铃铛,轻轻一捏,铃铛发出细碎的响。这声音曾是她勾住恩客的利器,如今却成了她逃离的号角。她笑了笑,心想下次见到崔三娘,一定要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从良”。

第三章:绣坊里的月光与钢针

苏州城的秋雨比金陵温柔些,清欢绣坊的青瓦上凝着水珠,像一串未断线的珍珠。沈清欢坐在临街的窗前,指尖在绷面上飞针走线,绣的是并蒂莲,花瓣里却藏着细小的“分”字——这是她独创的“自立纹”,只有掀开绣品对着阳光,才能看见暗藏的箴言。

“姑娘,城西的李娘子又来取货了。”小翠一瘸一拐地端来茶盏,裙摆上沾着线头,“她要十幅『慎勿近前』的帕子,说是给待嫁的女儿们当嫁妆。”

“让她加三成银钱。”沈清欢头也不抬,银针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最近绣娘的手都磨出茧子了,得给她们添些护手脂。”

小翠答应着,却迟迟没走。沈清欢抬头,见她盯着自己腕间的伤疤出神——那道伤已经结痂,却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像条蜷缩的小蛇。

“姑娘,听说周公子...”小翠抿着唇,手里的茶盏轻轻发抖,“听说他一直在城西的客栈住着,每日都来绣坊门口转圈圈。”

“哦?”沈清欢挑眉,故意用银针挑起一缕丝线,“转圈圈做什么?学杂耍卖艺?”

小翠急得跺脚:“姑娘就别打趣了!他瘸了一条腿,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哪像个举人老爷...”

“举人老爷?”沈清欢冷笑一声,绣绷上的并蒂莲突然断了线,“他不过是个连真心都能当筹码的赌徒罢了。”

酉时三刻,绣坊来了个戴斗笠的男子。他拄着拐杖,青衫洗得发灰,正是周承煜。沈清欢隔着竹帘望他,见他鬓角添了白发,走路时左膝不自然地弯曲——那是魏相的三十大板留下的伤。

“沈姑娘,在下...”他摘下斗笠,露出额角的疤痕,“在下有东西要交给你。”

沈清欢继续绣着帕子,声音冷淡:“本店只卖绣品,不收破烂。”

周承煜的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摸出个锦盒放在柜上:“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还有...”他顿了顿,“还有你当年落在醉仙居的玉簪。”

小翠刚要伸手接,沈清欢却轻咳一声。她放下绣绷,走到柜台前,用镊子夹起锦盒抛给小翠:“打开看看,有没有毒蛇蝎子。”

小翠吓得后退半步,周承煜苦笑道:“清欢,我纵使再不堪,也不会害你。”

“害我?”沈清欢挑眉,“你害我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她盯着他袖口的补丁,那里隐约露出半朵梅花——魏相府的暗纹还没拆干净,“说吧,魏相又让你做什么?”

周承煜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往前半步,却因腿伤险些摔倒:“清欢,我已经脱离魏相府了。那日选美宴后,魏相被御史弹劾,皇上命他闭门思过,我也被逐出府...”

“所以你就来投奔我?”沈清欢打断他,“周公子,你当我这绣坊是收容所?”

夜幕降临,绣坊打烊前,小翠偷偷将锦盒塞进沈清欢的妆匣。月光透过窗纸,照亮盒中的半块玉簪——那是她逃离醉仙居时折断的,如今被金线仔细缠好,断口处刻着“悔”字。

“姑娘,他真的改了。”小翠抱着枕头坐在床边,“我今天看见他帮隔壁王阿婆挑水,瘸着腿来回跑了三趟...”

“瘸腿挑水就能赎罪?”沈清欢摸着玉簪上的金线,想起他曾经用这簪子替她别碎发的模样,“若真心悔改,当初就不会拿你列进群芳谱。”

小翠不说话了,屋里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沈清欢忽然掀开被子,摸出藏在枕头下的账本——从醉仙居带出的二百六十三两,加上苏州绣坊开业三个月的收入,刚好四百两。离五百两赎身银只差一步,她却突然觉得这数字不再重要。

“小翠,明日陪我去城隍庙。”她吹灭烛火,声音里带着释然,“我们去捐些银子,再给阿桃烧柱香。”

城隍庙的香火气混着雨水味,沈清欢跪在蒲团上,看着阿桃的牌位发呆。小翠去买纸钱了,殿里只剩下她和周承煜——不知何时,他竟拄着拐杖跟了过来。

“阿桃是个傻姑娘。”周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总说等攒够银子,就去乡下买间屋子,养只狗...”

“所以你就把她送给魏相?”沈清欢转身盯着他,“你明知道魏相府的姑娘没有活路!”

“我没有!”周承煜激动得拐杖敲在青石板上,“我在群芳谱上给她标了『有病』,想让魏相放弃她...”

“标了『有病』?”沈清欢冷笑,“那为何她的名字旁画着红圈?”

周承煜愣住,从怀里摸出泛黄的群芳谱残页——那是沈清欢故意留在醉仙居的。他盯着阿桃名字旁的红圈,忽然浑身发抖:“这不是我画的...是崔三娘!她知道阿桃想逃跑,所以...”

惊雷在殿外炸响,沈清欢忽然想起崔三娘的梳妆台,那里摆着阿桃的断弦琵琶。原来最狠的不是周承煜,而是那个把姑娘们当摇钱树的老鸨——她亲手毁了阿桃的“从良梦”,就像当年毁了自己的脸。

“清欢,对不起。”周承煜突然跪下,拐杖滚到沈清欢脚边,“我知道你恨我,但求你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沈清欢捡起拐杖,指尖抚过他刻在杖头的“清”字,“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不是你利用我,而是你让我以为...”她顿了顿,将拐杖扔进香炉,“以为这世上真有不图回报的真心。”

回到绣坊时,天已大黑。沈清欢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后巷传来异响。她摸出藏在袖中的剪刀,却看见崔三娘的身影从阴影里晃出来,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刀。

“沈清欢,你好大的胆子!”老鸨的铅粉掉了一半,露出嘴角的黑痣,“偷了我的银子,毁了我的生意,现在躲在苏州当富婆?”

沈清欢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银铃铛上——那是她新改良的暗器,里面装着石灰粉。小翠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她却示意姑娘们别过来,独自面对崔三娘。

“妈妈想要什么?”她故意让声音发抖,“银子我可以还你,求你别伤害小翠她们...”

“银子?”崔三娘逼近,刀光映得她眼睛发红,“我要你的命!魏相府的人说了,只要你死了,醉仙居的烂账就一笔勾销...”

突然,巷口传来马蹄声。周承煜拄着新拐杖冲进来,看见崔三娘的刀刺向沈清欢,竟猛地扑过来——拐杖重重敲在崔三娘手腕上,刀“当啷”落地。

“快跑!”他大喊着推开沈清欢,却被崔三娘反手抓住头发,指甲划过他的脸。沈清欢趁机撒出石灰粉,拉着小翠躲到马车后,听见周承煜的闷哼声和崔三娘的咒骂声混在一起。

“姑娘,我们报官吧!”小翠吓得浑身发抖,沈清欢却盯着战场,看见周承煜用拐杖卡住崔三娘的脖子,像极了当年在醉仙居后巷杀野狗的模样。

“不用。”她摸出绣绷,对着月光展开,上面绣着“断”字,“崔三娘不是想当摇钱树吗?我偏要让她看看,没了醉仙居,她连棵野草都不如。”

官兵赶到时,崔三娘已经被周承煜绑在马车上。沈清欢看着老鸨狼狈的模样,忽然想起她衣柜里的婚书——那半幅绣着“宜室宜家”的残页,此刻应该还藏在梳妆台暗格里。

“沈姑娘,多亏你提供线索,才破了这起人口贩卖案。”捕快头儿递来结案文书,“魏相府的群芳谱已经烧毁,以后不会再有姑娘被送去献美了。”

“多谢大人。”沈清欢福了福身,目光落在周承煜身上——他正被医馆的伙计扶着包扎伤口,脸上的血痕歪歪扭扭,却带着释然的笑。

“清欢,”他喊住她,从怀里摸出张纸,“这是我写的《悔罪书》,已经交给官府备案。以后若再敢骚扰你,就罚我...”

“罚你什么?”沈清欢接过纸,看见上面盖着周家族谱的印章,“罚你再也考不上功名?”

“不。”他摇摇头,“罚我生生世世,只能看着你幸福,却永远够不着。”

冬至那日,清欢绣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尚书府的千金。她戴着面纱,却在递帕子时露出腕间的翡翠镯子,正是沈清欢当年的假玉镯。

“沈姑娘,”千金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谢谢你的帕子,让我看清了周承煜的真面目。”

沈清欢看着她袖口露出的“慎勿近前”暗纹,想起自己绣在帕角的小小的“逃”字。原来有些真心,不是用银钱买的,而是用钢针绣出来的。

“姑娘若是想学刺绣,奴家可以亲自教你。”她笑着接过镯子,里面的空心夹层还藏着碎银,“不过学费不是银钱,是你府上的《女戒》,我要用来垫绣绷。”

千金愣了愣,忽然摘下面纱,露出眼角的泪痣:“好!我还要带十个姊妹来学,她们都不想嫁给只会读死书的男人。”

绣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小翠端着甜汤进来,身后跟着个抱着小猫的小乞丐。沈清欢看着满堂的绣娘,忽然想起阿桃说过的话:“欢儿,要是有一天你自由了,记得替我看看外面的月亮。”

她走到门前,抬头望去,苏州城的月亮又圆又亮,像极了醉仙居的水晶风铃。不同的是,现在的她不用再对着月亮数碎银,因为她自己,就是能发光的月亮。

周承煜的身影从街角闪过,瘸腿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响。沈清欢摸出半块玉簪,轻轻抛进护城河里,看它溅起小小的水花。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一更天,该给绣娘们发月钱了。

“小翠,”她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上的“清欢绣坊”匾额,“把新到的金线拿出来,咱们今晚绣些不一样的花样。”

“什么花样?”小翠眨着眼睛,怀里的小猫发出奶声奶气的叫。

沈清欢拿起绣绷,银针在月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绣的是展翅的凤凰,羽毛里藏着微小的“自立”二字。

“绣个...”她嘴角扬起笑,“绣个永远不会断的风筝吧。”

第四章:绣绷上的烽火与星光

苏州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清欢绣坊的屋檐下挂着二十四只绣花香囊,每只香囊上都绣着不同的箴言:“女子当自强”“银钱攥手心”“慎嫁薄情郎”。沈清欢站在二楼窗前,看着绣娘们结伴去胭脂铺,裙摆上的“自立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醉仙居,她也是这样看着姑娘们被恩客带走,只是那时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如今却透着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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