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亮了他们的脸,也将周围那一圈圈静默的林影拉得老长。
噗噗兽的肉串在火上滋滋作响,叶思寒认真地翻烤着,脸颊被烤火烘得微红,头发前的碎发也有些卷了。他这会儿倒不像白天那样紧绷,而是难得地安静下来,专注得几乎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仪式。
傅临川靠在一旁半倒的树干上,看着他忙碌的动作许久,才开口打破沉默:“你这些本事,到底是从哪学的?”
叶思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轻挑:“你说狩猎?找水?还是……”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烤串,接着又从包里拿出几个小玻璃瓶,熟练地撒上调料,火焰瞬间带起一阵香气,“这些?”
“全都算。”傅临川微笑,语气轻松,“我原以为你是在某个稳定的部落长大,有人教你,起码不是一个人摸索出来的。但今天看你在那片林子里跑路的样子……”他顿了顿,语气略带调侃,“突然有点动摇了。”
叶思寒愣了一下,撒调味料的手指轻轻一顿:“谁……谁跑路了,我为什么要跑路,当时是因为……因为天要下雨了。懂不懂?”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头顶。夜风清冽,尽管有树木遮蔽着,但也不难看出是个一点雨意也没有的晴夜。
傅临川笑出声来,也不再追问。他的视线转向叶思寒脚边那个旧旧的帆布包:“你这个包,看起来陪了你很久了。”
“嗯。”叶思寒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那有些泛白的包面,声音压低了一些,“是我姥姥缝的。那时候我还小,包上那朵花是她绣上去的…….”
他说着,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那朵已略显褪色的蒲公英,火光下,那朵细细密密的刺绣仍张着伞状的花冠,几粒种子顺着肩带漂浮而上,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
“蒲公英啊……”傅临川低声道,“我记得这种花的花语,好像是‘无法停留的爱’?”
这话一出口,叶思寒的神色忽然微微一怔,仿佛触到了什么沉埋心底的回忆。他没有马上回应,只是静静望着火焰出神。
但很快,他轻咳一声,像是要驱散那份莫名的情绪,语气略显别扭地说道:“什么无法停留的爱啊……姥姥才不说那种话。她说,蒲公英把自己藏进种子里,借风飞远,不管落到哪儿,都要努力扎根生长。所以这花,象征的不是爱,是——坚持不懈。”
傅临川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眼中却泛起一丝温和的光。
火堆噼啪作响,肉香在夜风中弥散,林中的虫鸣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声,构成了这个世界里难得的安静角落。
夜越发静了。
噗噗兽的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篝火的火焰逐渐低伏下来,只剩些橘红色的火星在灰烬中跳跃。傅临川倚着那根倒下的树干,双臂环胸,靠着半闭的眼睛似是在养神。
叶思寒抱膝坐在一边,偶尔往火堆里添上一些细枝。周围的林影随着火光忽明忽暗,他的身影也被拉得长长的,映在灰白色的岩石上,有些孤单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傅临川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叶思寒悄悄看了他一眼,确认那人确实已经入睡后,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动作轻缓地拉过自己的帆布包,抱在怀里。
火光轻柔地映照着那朵褪色的蒲公英,那些被岁月洗得模糊的刺绣,仿佛仍旧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叶思寒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他指尖在包面那道被反复缝补过的线痕上摩挲,动作轻得像是在安抚什么。许久没有出声,但肩膀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道极轻的抽泣声在夜色中响起,被夜风一卷,就散进了沉沉的林海。
他用袖子悄悄擦了下眼角,却没能完全止住泪意,只能把脸埋得更低一些,像是在刻意躲避那份突如其来的情绪。他不想哭,也不该哭,但就是在这一刻,所有被死死压在心底的东西——孤独、不安、恐惧、想念,忽然像是被某个松动的火星引燃了一样,一点一点从他胸口蔓延出来。
他不敢惊动傅临川,也不愿被人看见。他只是想安静地哭一下。就一下而已。
夜风拂过树林,火堆发出几声微弱的噼啪声。林中的一切依旧沉默着,仿佛都替他守住了这段小小的、无法言说的脆弱。
只是傅临川并没有真的睡着。
他闭着眼,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听着火星偶尔炸裂的细响,也听着不远处,叶思寒努力压抑的轻微抽泣。
那声音很轻,很短促,像一只羽毛无声落地,只有特别留心的人,才会察觉那其中藏着的痛苦和压抑。叶思寒哭得很小心,几乎没有真正发出声音。他的自尊像一面紧绷的弓弦,即便已经负重到极限,也仍不愿轻易在别人面前崩断。
傅临川没有睁眼,也没有转头。他的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真的沉入梦乡。
但在火光照不到的角度,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悄然收紧,压在了自己身侧的衣摆里。
他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有些情绪,不能被打扰,也无需被打扰。有人只是需要一个夜晚。
许久之后,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停下了,夜再次归于沉寂,只余下林间偶尔传来的虫鸣与风声。
夜再次归于沉寂,仿佛从未承载过一颗少年破碎的心。
傅临川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一瞬,又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