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轻轻按下范衡手中的利刃，“公子，可不可以先将他关起来，霜降的确是背叛者，但不该草草死在这里，人各有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在付出代价之前，我们至少可以让霜降见证接下来纷争的结局，不管输赢对错，霜降，用你的眼睛仔细看清楚，你的背叛，究竟值不值得。”牧溪迅速点住了霜降的穴道。

“我吸引公子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要反抗，”霜降看着一圈圈缠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二公子，你知道吗，我已经掌握思源山庄目前的藏身处，我今天一旦消失，当晚芷郊村的庄主，广净村的大公子，赵李村的大小姐，就会全部暴露在帅然侯的铁骑之下，帅然侯有着可以颠倒黑白的兵马和权势，二公子，届时你会变成彻底的孤魂野鬼，然后……”

看到范衡和牧溪都黑着脸不想接话，霜降苦笑着晃动着自己被绳索捆得生疼的身体继续道：“帅然侯会将你捡走，然后打造成他喜欢的样子。”

牧溪用力攥住范衡的手，怎么连帅然侯也……

“他不过是想把我变成更趁手的杀人兵器而已。”范衡解释道，“帅然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执拗于那种事，他不过是喜欢好用的刀，收集癖发作罢了。”那晚在黄粱酒家，帅然侯看向他的眼神，压根就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把心仪已久的武器，如今他俨然已经是反贼一个，谁来都不好包庇，最后只能为人所制。

“没错，这次帅然侯点名抓的就是你，”霜降点头道，“我真正的身份也不是抓捕你的猎手，而是吸引你前来的诱饵，不过你放心，我要是真想暗算，就不会让言自驭那个草包跑去明月楼卖那么大破绽给你，也不会乖乖在这里等着你的报复。”

当范衡问起言自驭来头的时候，霜降也开始讳莫如深起来，只模棱两可提到他背后资产十分丰厚，甚至可以买下整个洛阳城，这个副官，几乎是他用金子砸出来的。

“他并不是帅然侯的亲信？”范衡追问道。

霜降嘲讽的笑道：“帅然侯向来不喜欢毫无实力却身居高位的人，可对言自驭，好像颇为忌惮，甚至警告过我别惹那个人，我好歹也是有些武艺傍身，居然要看这种废物脸色行事，我便使了个计策将他送到你手中，他素来男女不忌，肯定会惹怒你和牧溪，怎么样，他现在还活着吗？”

“只是活着罢了。”牧溪冷然道，“看来他身上还有不少秘密没有挖出来。”回去继续拷问吧。

门外忽然想起铠甲相撞的咔嚓声，门被敲响，霜降从容地隔着门安排晚上地巡逻人员，待士兵走后，霜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你是在警告我们现在不能拿你当囚犯对待吗？”范衡剑尖离霜降脖颈只有半寸，看到霜降被绳索勒的青紫的皮肤后随意挽了个剑花，收剑前就势割断了霜降身上的绳索。

霜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意味深长的看了牧溪一眼，“看来我是赌对了，公子向来心狠手辣，肯定第一时间杀我泄愤，但只要有牧溪在，我就有一线生机，牧溪，你不想让范衡杀了我 ，除了你所说的要让我见证纷争结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不想让范衡手上沾染曾经伙伴的血 ，因为这个伙伴的背叛归根结底都是范衡自己亲手推动的，你害怕他以后会愧疚……”

“阿牧……”范衡动情地依靠在牧溪旁边，牧溪不让他杀霜降还有这么动人的理由吗？

霜降尴尬别过脑袋，“哼……世人都道你牧溪高攀，可我看得清楚，真正离不开你的其实是范公子，你看上去稳重内敛，实则赤诚天真，内里如地狱淤泥般的公子怎么可能不被你的光芒吸引？”

“咳咳……”范衡适时干咳几声打断霜降揭他老底，“霜降，你还是想想看说些什么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吧。”他之前干过的事情虽然没有真正让霜降立冬掺和进去，但他们终究还是察觉到了。

“金尊者。”霜降揉了揉手腕上被绳索勒出来的淤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猜测言自驭可能是金尊者的人，我跟言自驭共事的时候在他的房间扫到过一个翻开的账册，里边所及金额数目之巨，就连当今陛下恐怕也会瞠目结舌，但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后瞬间变脸将我赶了出去，后来我旁敲侧击，只从帅然侯那里听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心算高手，曾给不少富商巨贾当过账房，可我明白一个再出色的账房也不会让侯爷忌惮至此，从他追查思源山庄下落的表现看也不是陛下的人，我能想到剩下的答案，就是那个最神秘的金尊者了。”

范衡闭上眼睛，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一只乌鸦蹲在庭院树枝上转动脑袋，五名留守巡逻分散在角落按照提起分配好的区域履行职责，刚才进来了身形干瘦的老妪在唰唰扫着落叶。

“霜降，”范衡睁开眼睛时再也没有对霜降的愤怒和失望，语气也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你是诱饵，住在名为巡查总部的囚笼里面，帅然侯很快就会知道你现在干的事情，要是想活命，就逃吧。”

霜降绝望的看了一眼四周，“我能逃往哪里？帅然侯知道我暗中跟公子联系的话，一定会杀了我的！”

范衡嘴角浮现出一抹残酷的微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你一厢情愿的吗？难道你还要我张开怀抱去欢迎一个无耻的背叛者回归吗？”

“范衡！”霜降用力握紧拳头，“早知如此，我在明月楼认出你的时候就该引帅然侯大军前来！”

“别装蒜了，”范衡瞬移到霜降身前骂道，“你想站在胜利者那边，甚至连阿牧都能利用，你个毫无廉耻的墙头草，若此刻思源山庄被帅然侯收进囊中，你还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霜降朝范衡投去一丝释然的笑容：“你算不上绝顶聪明，但你确实走了步好棋，或许，你才是影响这场博弈的最大变数，我看不清未来会怎样，可投靠一位满脑子只有战争的疯子 ，并不比当个怪物的仆从强多少，我不认同你过去的行事风格，但我并不希望你成为输家。”

“战争？”牧溪疑惑道，“你是说帅然侯吗？”

霜降黯然点了点头，“帅然侯打算在扶持新帝登基后便发动对周边国家的战争，他觉得，如今国富民强，正是开疆拓土的好机会，可是他老了，他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制订了一整套不择手段征服邻国的计划，举国反抗者屠城，铁蹄所踏寸草不生，将心怀的异心者和他的幕僚们的头颅砍下悬于城门，夏朝并不需要反复无常的朋友，夏朝需要的是俯首帖耳绝无二心的附庸，只有将他们彻底打废，他们才没有反咬的可能……”

“新帝登基后发动战争？”牧溪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当今陛下登基这几年只讨伐过一次西庭，之后就再也没有动用帅然侯的远征军，帅然侯心生不满才会想要换个同样主战的皇帝……九王吗？要怎么才能证明九王即位的正当性……军队？遗诏？还是直接整垮潜在的竞争对手？”

范衡解释道：“九王是当朝陛下的亲弟弟，如今皇帝最大的孩子不过五岁，最佳的顺位继承人便是九王，而且有太后势力支持，陛下一旦传出驾崩的消息，阿牧，你信不信不管是遗诏还是军队，都会接踵而至，届时 ，九王得到王位，帅然侯得到战火，金尊者得到数不尽的利益，然后……”

范衡不再说话，接下来便是上一世戏剧的重演，九王登基后命帅然侯远征，朝堂中金尊者作祟侵吞粮草辎重，导致远征军队难以为继，帅然侯死在征战途中，九王又没有执政之能，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当夏朝这个庞然大物摇摇欲坠显露疲态时，曾经踩在脚下的虫豸都会上来啃一口肉，更何况那些曾经被帅然侯铁蹄践踏过的异族，惨烈百倍的复仇，哀嚎，鲜血，焦土……战争将无数人拖进地狱，又将弥漫着腐臭气味的地狱拉回人间。范衡情不自禁捂住嘴巴压制着干呕的冲动。

“不能让九王即位……”范衡身形踉跄了一下，可对于朝堂之事，他实在是无能无力，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帅然侯他们杀死皇帝继续上一世的悲剧吗？

牧溪察觉到范衡脸色难看，急忙搀扶住范衡，良久，才握住范衡的手咬牙道：“九王吗？他在汴州是吧……我来杀他！”

“杀死九王并不能解决事端，”范衡苦笑道，“我根本无法控制朝堂局势，之前我给莫如歌告发九王和帅然侯的信也石沉大海，梁袖清他到底是谁的人？钱万里身为帝师，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去年找霜降暗中查探关于朝廷官员的信息，太唐突了，如今看来，竟是我亲手将霜降推到对手那里……”

霜降忽然一把攥住范衡的胳膊，“公子，我……”

范衡用力挥开霜降的手，看霜降的目光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敌视。

“逃吧，逃到你认为可以保住性命看到终局的地方，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你就死定了。”范衡头也不回地离开地霜降的房间，以霜降的能力，躲藏起来不被帅然侯发现的本事还是有的。

路上，牧溪悄悄问向范衡，为什么不把霜降留在身边，那样至少可以控制住霜降让他不要狗急跳墙跑到帅然侯那里将情况和盘托出。

“霜降不会再去找帅然侯的。”范衡笃定道。

“那他会躲起来？”

范衡不说话，只是加快脚步朝明月楼方向走去，牧溪连忙跟上范衡的步伐在后边追问道：“公子为什么没有下杀手？”范衡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因为仁慈就放霜降一把的好人。

“他和言自驭，都让我见识到你有多在意我，”范衡放慢脚步将手搭在牧溪腰上，“为了这种恰如其分的取悦，难道不值得我放他们一马吗？”

牧溪狐疑地看向范衡，却正好对上范衡一本正经的目光，坏了，范衡说的是真的。范衡这人，阴暗的时候是真阴暗，纯情的时候那也是真纯情。“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牧溪正色道，不愧是木尊者，一出手，就令整个江湖的反抗沧海联盟形同虚设，对手太强，好像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垂死挣扎，他和范衡可以躲，但却要终身带着逃犯的帽子。

“再去拷问言自驭，我就不信了，从那草包嘴里抠不出别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