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和如水的妙音在何欢儿身后响起:“子都不要紧的。”
她猛然回头,惊喜叫道:“顾少主,你醒啦!”
顾子期在石无厌的搀扶下慢慢走近,葛松烟皱着眉头跟在一旁,不住地唉声叹气。
“顾少主,你才拔针,最受不得风,实在不宜外出。你若是这样勉强自己,老朽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顾子期稍一欠身:“多谢葛长老好意,我自有分寸。”
葛松烟张开口,却没说什么,最后轻叹一声,捻着长须,转身走向了城墙根下的陶容和一众流民,远远传来一句:“顾少主,千万要保爱贵体。”
石无厌一张大脸上愁云满布,问道:“少主,师兄他埋在人骨中,半天没动静,真的没事?”
顾子期点头:“子都方才舞剑之时,已在周身上下布下了一层阴阳法罩,刚柔相济,牢不可催。莫说一堆白骨,即便是刀锋剑刃齐发,也奈何不了他。”
“既然少主这样说,肯定没错!”石无厌憨憨一笑,愁云晃开了大半,“师兄他在上面做什么?为何不下来?”
顾子期凝眸望着空中,道:“这人头骨棺之中,莫不是有一张符?”
高处的陆无庸朝下一瞥,阴着脸开呛:“装模作样!演给谁看呢?那么大的动静,我不信你听不见!”
“八师兄,少主昏迷多时,才醒来片刻,身子正虚着呢,你就不要故意气他了。”
一旁的何欢儿笑着圆场:“正如顾少主所言!我跟小龙阳进城焚化骸骨,出城时,救回了陶仙长,谁知他中了邪术,衣服上还给人画了符,闹出了这场人头祸。现在想想,是被人算计了。”
顾子期微微点头:“子都精通符箓之术,此刻,他应该是在诵咒破解符文。”
正说着,空中的巨大骨匣忽然开始剧烈震颤,呜咽之声愈发凄厉,接着,便发出一连串炸裂的轰响,无数人头骨纷然迸落,好似一团一团飘零的雪花。
上方的人头鞭四散滚落,露出了一张旋动不居的太极图,顾子都横剑立于其中,毫发无伤。
顾子期面露欣喜之色,掩住心口,低低唤了一声:“子都……”
何欢儿暗自摇头——这位顾少主,嘴上说着宽慰的话,其实,比任何人都爱忧虑。
顾子都举目西眺,望见顾子期,高呼一声“堂兄”,随即飘身飞下,转瞬来到了近前。
“无厌,你是怎么照看少主的?为何放他出来?”顾子都甫一落地,便沉下脸呵斥石无厌。
石无厌乖顺低头:“师兄,是我没用。”
“子都,是我不听无厌劝阻,执意外出。你怪罪我便是,何必迁怒于无厌?”
顾子都陪起笑容:“堂兄乃门中少主,子都的兄长,一切但凭心意行事,小弟岂敢过问?又何谈怪罪?无厌服侍堂兄的时日不长,我担心他心思愚钝,处事不周,故而提点他一二。”
顾子期搭上石无厌搀扶自己的手,道:“无厌外憨内巧,宽仁又机敏,比你懂事多了。你看似处处顺我的意,背地里却总爱自作主张,最后还不是事事遂了你的意?”
“是,是,堂兄教训得是。”顾子都笑着点头,“我日后改正便是了。”
顾子期轻轻叹气:“你就会敷衍我。”
正在这时,台阶上的陆无庸发出一声惊呼,满脸惊惶地跳了下来。
与此同时,郑无伤也火急火燎飞奔而来,口中大声嚷着:“少主!山主!人头!人头飞回去了!”
众人闻言,举目朝空中张望,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顾子都方才的一击,只震落了骨匣的外壳,里面竟然藏有一个骷髅头。那骷髅头正散发着金光,而散落的人头骨仿佛受到召唤,纷纷向着金光骷髅飞速聚集。
顾子都眉峰一挑:“这符咒竟如此难缠!居然又死灰复燃了!待我再去灭它一次!”
“慢着。”顾子期伸手拽住他,“这张符的威力不同寻常,适才你已使出全力,却仍无法破解,再试一次恐怕也是徒劳。”
“这该如何是好!”郑无伤十分烦躁,“只要有那张鬼画符在,这堆骨头还不知会变出什么花样!无休无止,真是烦死个人!”
“那张符之所以能驱动京观,无非是借助头颅中积存的怨气邪念。倘若能将这些怨念尽数化去,那符箓再厉害,也不过是废纸一张。”顾子期袍袖一拢,伸出了手,“无厌,拿剑来。”
顾子都断然回绝:“不可!”
顾子期言辞坚决:“我意已决,不容置喙。”
石无厌握着飞霜剑,看看顾子都,又瞅瞅顾子期,又肥又圆的脸拧得活像个苦瓜。
“堂兄,你刚施过针,决不能大动法力。”顾子都放软了语气,“万一真气行岔走偏、经脉受损怎生得了?堂兄,你的身子不比旁人,一旦伤到经脉,可是会……”
“我自有分寸。”
“我不许!”顾子都恼了,怒目瞪向石无厌,“愣着做甚?还不快扶少主回屋!”
石无厌小心翼翼看向顾子期,艰难开口:“少……少主……”
顾子期眼底结了一层冰霜,从石无厌手里拿过飞霜剑,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台阶。
顾子都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攥住顾子期的手腕,疾声道:“堂兄,你又不听劝!”
“不用你管!”
顾子期用力抽回手腕,却未能挣脱顾子都的禁锢。此时,他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猝然发动灵力,反手给了顾子都一掌。这一掌并未用力,打在顾子都身上,其实不痛不痒,但顾子都见他动怒,连忙松开了手。
顾子期袍袖一拢,举步拾级而上,才行数步,便感觉一股血气自丹田翻涌而出,如江河乱流一般冲向四体百骸。霎时间,他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软,仰面向后栽下。
“堂兄!”顾子都似乎早有预料,飞身一跃,轻舒长臂,安然接住了他。
顾子期面色惨白,浑身颤抖,额前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少主!”郑无伤最先奔过来,脱下外袍,裹在了顾子期身上。
眼下正值七月中旬,暑热未消。前来神剑门的一行人,皆着单衣,唯有郑无伤多穿了一件外袍,大概是因为他八字纯阴,对鬼城这样的阴祟之地,心中不免有些胆怯,故而加一件外袍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