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曲折弯绕,随处可见的盎然绿意。
再远,能看到辽阔浩瀚的湛蓝海面。
计程车里的广播断断续续,播报今年第六场台风:珊瑚。
季阅微抱着书包坐在后座,空调冷风吹得她太阳穴突突疼,无意识跟着念了句“珊瑚”,前座牢牢攥着拉手看样子快要吐的季一陶惨白着脸“嗯”了句:“什么?”季阅微摇头,不作声继续看窗外。
季一陶也顾不得仔细查看女儿情况。港岛的士不要命地朝山顶开,逆向而过的车好几次擦着他的眼珠子驰去,吓得他一个大男人频频耸肩、啊啊叫唤。司机余光瞥他,有打量,更多是好笑。窗玻璃上瞧见司机戏谑神色,季阅微见怪不怪。
季一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小有名气了很多很多年。
季阅微记事起,季一陶就带着她、带着他的画,四处参展、四处求人、四处谋生。
她见过富丽堂皇、衣香鬓影的名流宴厅,也见过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床板下爬满的蟑螂——季一陶吓得跳上窗台大喊大叫,指挥面无表情的季阅微赶紧下楼买灭蟑药。
即便骨子里这样懦弱无用,她的父亲也没有真正缺过一口饭。原因无他。季一陶长了副好相貌,惊慌失措下五官再扭曲,那也不失英俊。扒拉着窗栏的手,十指白皙修长,长腿搭在窗沿,破落屋里居然也显出几分玉树临风。
画家身份又让他气质独特。虽不至风流,倜傥得却也别具一格。
以貌取人尽管浅薄,但总是第一印象。季一陶给人的第一印象,从不差。
六月气候闷热。
车门打开热浪扑面。
季阅微跟着司机去后备箱拿行李。
季一陶站车前低头皱眉盯着手机,一手抬起抹了好几下汗。
面前,是座五层楼高的独栋山顶别墅。
透过森严紧密的铁栅栏,一道规整的石板路往前延伸。石板上,日光晶莹错落,绿荫惬意。
路的尽头是个小花园。外面望进去,绕着一圈打点齐整的灌木丛。下午茶式的木质小餐桌已经摆出来,色彩艳丽的遮阳伞没撑开,正梳拢着靠墙边。视野中心,宽阔敞亮的落地窗直接打通了一楼和二楼,只是外面压根看不清里面。
红瓦青墙,庭院深深,比起山下鳞次耸立的高端住宅楼,这一片倒显得遗世独立。
季一陶走向铁门前的通话口,念着手机上的一串数字往里输。
“请问?”几声电子音后,传来的语调十分礼貌。
季一陶朗声带笑:“您好。我是季一陶,何小姐的朋友。”
门应声而开。
季阅微付完钱,的士司机没急着离开,面容有些八卦,手肘搭着驾驶座车窗,津津有味地朝他们张望。
谁不知道这里住着哪位。曾经炙手可热的一流影星何映真。
不过,比起何映真的娱乐圈地位,坊间流传更多的,是这位女明星层出不穷的花边新闻。自从和名导梁宽离婚,港媒的毒舌讥讽里,这些年,何映真的生活被描绘成后宫,恋爱新闻更是五花八门。
在司机饶有趣味的盯视下,季阅微木然地跟在季一陶身后。
炙热空气里弥漫着刚修剪过的新鲜草木气息。
绿荫下一丝风也没有,热浪熏得人眼晕。
季阅微来例假了。身体像是内外剥离。皮肤热烫,甚至有些气闷,内里却阵阵发寒,脚下轻飘飘的。
仔细看,她的容貌和季一陶很不一样。季一陶面相文气,是一种令人十分舒适的儒雅,见人温和一笑,感觉脾气是很好的,进而便有些老好人气质。
季阅微不一样。巴掌大的小脸,眉眼线条英气。她几乎不笑。气质与季一陶南辕北辙。因为总无意识带着防备,眼神里又有些倔强的狠劲。
身体不适,季阅微脸色微白,乌黑眼睫笼着汗涔涔的雾气,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眸好似浸在冰水里。
季一陶走得飞快,回头见季阅微没精打采,小声催促:“阅阅,走快些好不好?”
季阅微点点头,没有说话的心思。她这样,季一陶有点担心一会的见面,他拍了拍季阅微纤瘦肩膀:“是不是太热了?”季阅微抬眼,看着季一陶:“有点......”
“书包给爸爸。”季一陶空出一只手,拿走季阅微背上的书包,轻声细语:“进屋就不热了。”
未到正厅,一股子冷气直直冲来。
视野中心,一位身段曼妙的美艳女人倚在宽阔高档的沙发前朝风尘仆仆的季一陶父女微笑招手。
季一陶显然很兴奋。
他放下行李和书包,抛下慢吞吞跟在后面的季阅微,步履轻快地进了玄关。
季阅微接过佣人递来的拖鞋,弯腰的时候没注意,碰到佣人转身准备提走的行李箱。
大理石地面光滑,行李箱顺着惯性滑过玄关,朝大厅某处撞去——
“嘭”的一声巨响。
壁炉上的精致摆件接二连三发出清脆碰击。
厅里厅外站着的几人顿时怔在原地。
季一陶反应最快,低喝:“阅阅!”
季阅微吓得心跳骤停,拖鞋没来得及换赶紧光脚跑过去拉回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