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并不觉得…”他斩钉截铁说:“杀恶人用这样的手段,有何不对。”
这样的回复,尾音在空中消散不到须臾,谢骋听见看向窗外的人说:“谢护卫能这般想,甚好。”
子竞仍望着窗外零落的芍药,声音里带着淬过冰的平静:“你该知晓我为人,我从来只讲究达到目的,不问手段。世人说的正义之士,和我更无瓜葛,不要觉得我是甚么除恶扬善的秉正之人。”
他转而回头:“谢护卫既选择随侍我左右……这些道理,我想…你早些知道的好。”
雨珠子砸在屋顶上的声响分外重。
一时半霎,谢骋沉吟不语。那夜道观,他留他一命的事,历历在目。
他深知,眼前人从未做过以强凌弱,窃弄威权,伤天害理之事。
他甚至直觉,如若不是朝廷那道急诏,以及他意外打草惊蛇。关于赵书淮的罪证,他们还有时间去寻找。
………
一道闪电落下,谢骋单膝跪在花织氍毹上,低头抱着手中的刀,沉声道:“属下此身此命,早托少主。刀山火海,但凭驱策。”
但凭驱策,他要的就是这四个字。
其他人要是有此言论,真实性尚可存疑。但这话要是谢骋说出来,那就没有任何疑义。
他正是看中他的忠心,他的为人,才会留他一命。
此行能达到此目的,也不枉他做局,在潜入何仁之书房那夜,故意卖他人情,让那婢子活着离开。
刀他手中有,不杀,是因为他不想杀,留情,是因为有用,不是卖谁面子。
在谢骋表忠心之后,子竞笑得很淡,语气轻快:“我有谢护卫当左膀右臂,何愁大事不成?往后行事,我当是无往而不利了。”
谢骋尚未回话,子竞已侧首重新望向花圃中。
冷雨如珠,溅落在地砖上,泛起豆大的水花。
于风雨如磐中,他凝目观着冰凉的雨水,澹然接着道:“明日启程的早,赵书淮那些赃私,本帅要原封运回建安。别人清点我不放心,你亲自去盯着罢。”
谢骋垂眸回:“是,统帅。”
待谢骋一走,偌大的书房中,唯剩下了子竞跟卢近侍。
见他这样赏雨,卢近侍上前一步:“统帅,我去给您添杯茶来?”
闻言,子竞眸光仍落在雨幕深处:“不必,你与妻女聚少离多,此番回建安,总该带些体己物件。”
“怀远虽是小城,倒有些建安难寻的玩意儿。去好生挑挑,莫要亏待了她们。”
陪伴于他身边多年,卢近侍自知他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他没再多言,躬身回:“属下……谢统帅体恤。”
雨声渐密,书房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子竞看了半晌,和衣卧于长榻之上。
自打处理何仁之、赵书淮一案以来,他便不曾安枕,连着好几日都没好好合过眼。每每倦极,也不过是在这方寸之榻上小憩片刻。
晦暗的光映照在他如玉般的俊容上,看起来有些不符年岁的寂然。
窗外雨声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袋里恍惚又闻得那熟悉的声音,似燕语莺啼,轻柔入耳:
“桓恂……阿恂,这是你的名字……”
“可阿恂从来不是独自一人,不是再在山林捕食的野兽,阿栒不是豺狼虎豹。”
“阿恂不是豺狼虎豹,阿恂你,和我一样……是人。”
渐渐地,血腥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女人趴在雨水混着血水的泥土里,衣衫被血浸透,口中涌出鲜血,绵和的声音被声嘶力竭的叫喊取代:
“快跑——阿恂……”
“跑——”
血色如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欲将他吞没。
遽然,榻上的人睁开了眼,浓墨般的黑暗沉沉压来,伸手不见五指。
他稳了稳呼吸,偏头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天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