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飘了一天的雪直到晚上也不见停,道路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老国师凌无烟轻盈地走在雪地上,斗篷被风鼓起不断飘扬,在他的身后一片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国师边走边不经意地四下看看,确认无人跟踪以后,才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院门口,然后轻身一跃便跳进院内。纷飞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宁静的夜晚听不见任何声音。
抬起手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道:“进来!”
凌无烟推开门走进去,风被门阻隔在身后,但里面却一点也不暖和,屋子里没有生火,窗户正开着,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殿下怎么不让下人生火?”
听到问话,窗前的人转过身,笑而不答。
白清栩伸手指指西南角的矮塌:“国师来得正是时候,这酒刚送过来。”
矮塌上的方形桌上摆放着酒具,两人面对面坐下。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还未暖和的身体似乎更加寒冷。
“味道如何?”白清栩笑着问凌无烟。
“酒倒是好酒,就是……殿下怎么不让他们温一下再喝?”
“我倒是没觉得冷,真是奇怪,”白清栩转头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下雪天可真安静啊!”
凌无烟放在酒杯,恭敬地说:“殿下,老臣已经陆续都试探过了,但凡是资历深厚的大臣其实私下里都不太认可易安郡王,只不过大家都骑虎难下罢了。”
白清栩收回视线,看着凌无烟:“这一个多月以来,国师辛苦了。”
“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只不过有一点……若是易安郡王用陛下薨世这件事来……”
白清栩不以为意道:“这件事我有心里准备,这段时间太卜司和三尺监查来查去都没什么结果,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凌无烟顿了顿又继续说:“明日老臣定当会护住殿下的。”
白清栩摆摆手道:“国师可千万要保重啊,南隅的未来可全都要仰仗国师了。”
“殿下说什么呢?”
白清栩哈哈一笑,冲着凌无烟举起酒杯:“国师放心,明日我定让凶手无处遁形。”
“殿下要怎么……”
“这才是国师这么久一直坚持要调查的原因不是吗?”
凌无烟眼神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清栩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说:“我知道国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父皇,我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老臣还想问殿下,是否已经下定决心?”
白清栩摩挲着酒杯外壁,冰凉光滑的触感传递到指尖,眼眸低垂着没有回答。
“老臣知道殿下顾及同易安郡王从小的情份,可是他竟然敢公然宣称殿下已故,如今更是要以摄政王的身份监国,这跟谋逆有什么区别?”
“国师放心好了,我既已答应你,那么明日就定不会食言。”
“殿下……”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国师早点回去歇着吧!”
见白清栩不愿多说啊,凌无烟只好告退离开。
窗外的风雪依旧没有减缓的趋势,院子里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白清栩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坐下。镇纸下压着空白的信纸,他提起笔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思路。然而在笔尖快要触碰到纸面的时候,他又像之前那样停住了,于是将笔搁在桌上。一阵寒风突然从窗外吹进来,纸张被卷起又随风落在地上。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这就是最后了吗?真的要这么做吗?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母亲、魏叔父、师父、父亲以及玉天门其他同门的脸在白清栩的脸庞里交替出现,他又想起原本有如桃花源般的浩淼峰如今早已是一片废墟,愤怒和痛苦充斥着他的内心,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遭遇这些?
此时此刻他连眼泪都已经无法流出了,难道这就是心如死灰的感觉?他望着空中旋转飘扬的雪花,摊开手掌伸出去,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很快掌心便出现了晶莹的水滴。
好在雪再大也终究会停的,白清栩这样想着关上了窗户。
翌日,天才刚刚亮,郡王府上上下下都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牧策穿过前厅来到寝殿之中,一推开门便看见易安郡王李谪繁坐在书桌前双手扶额。
“王爷头疼吗?”
李谪繁没有回答,牧策走近才发现他整个人正剧烈地抖动着。
“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谪繁抬起头,双眼通红,显然是一整晚都没睡。
“你来了?”李谪繁低着头喃喃道:“我这心里始终不安,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爷请放心,夏官枢、三尺监和内庭阁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就算有几个老家伙不满也不敢说什么的。”
“但是清栩他不是还没找到吗?万一……”
牧策微微一笑:“如果是这个的话,王爷就更加不必担心了,我已经派人日夜盯着白清栩的那两个衷心的手下,他们都因为主子的离世伤心不已呢。若是他真的还活着怎么会不去找他们呢?”
“王爷现在就安心准备待会儿的典礼吧,益连生那边已经派人将衣服送过来了,我叫人进来给王爷换上。”
“清栩他……真的死了吗?”
牧策撇了撇嘴道:“王爷,我可提醒您,那个被您视若父亲的白霈怎么死的还记得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可是您的杀父仇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没死难道您还要将这一切拱手让给他吗?”
李谪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霈死后的惨状,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再回想。
“所以说,就算白清栩突然出现,王爷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他若是还有脸回来,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李谪繁不知不觉紧紧捏住拳头。
“这就对咯……”牧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了,咱们准备典礼吧。”
四个时辰之后,雪已经停了,世界在皑皑白雪之中显得宁静而悠远。临渊阁西侧的祭坛外的广场上,厚厚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坚硬的砖石地面。广场上乌泱泱站着一大堆人,有的人低声相互寒暄着,有的人则一脸严肃,一眼就能瞧见以祭坛所在处为分割线左右分别站着不同的人群。祭坛东侧身着官服的朝中大臣井然有序地严阵以待,而西侧则从外貌和打扮便能看出皆为江湖人士。
“易安郡王到!”
人群自动地分列两旁将中间的位置让出来,身着华服的李谪繁从队末缓缓走到前面,然后再拾级而上一步步登上祭坛。
“明明只是摄政王,却搞得跟登基似的!”
有人小声议论着,身旁的人赶紧出言阻止:“你也不看看场合,说什么呢?”
等李谪繁完成所有的祭祀仪式以后,站在祭坛最高处转过身,眼神扫过下面的人群,最后开口说道:“诸位,就在前不久,咱们南隅差点遭遇灭顶之灾,先帝和二皇子接连崩逝,一时之间群龙无首。承蒙各位抬举和信任,推举本王摄政,虽然自知才能粗鄙,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愿意暂时担起责任。若是日后有贤能卓越之士能够负起南隅的未来,本王定将退位让贤。”
“王爷!”
李谪繁循声望去,那是白霈生前的护卫队长郝天枫。
“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国师竟然都不在?”
李谪繁的目光投向西首那个空着的位置上,那里本是凌无烟的位置,一早便凌无烟就派人来说身体受了风寒发热不已,他收回视线看着郝天枫:“国师身体有恙,本王准许他留在太卜司休养。”
“微臣前几天才见到国师……”
李谪繁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本王说谎了?”
“老臣来迟了,还请王爷恕罪。”
众人纷纷转过身,只见凌无烟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斗篷的帽子将他的脸全部遮住看不出长相。
“国师……”李谪繁深知凌无烟在南隅的地位,这也是他一直不遗余力讨好这个老家伙的原因,他看了看郝天枫,对方已经识相地闭嘴了。
“只不过,老臣并没有生病,”凌无烟在祭坛下的台阶处站定,抬起头看着李谪繁继续说:“老臣只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
李谪繁笑道:“国师只要来了就好。”他的目光落在凌无烟身后那人的身上,异样的感觉在心里升起。
“不知国师身后这位是?”
“我想大家都不会陌生。”
凌无烟话音刚落,只见停在他身后的那人迈上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上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