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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算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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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色契约

大靖永徽三年,霜降。寅时三刻。

江南的秋雨裹着碎冰碴子,劈头盖脸砸在青瓦上。沈知意跪在沈家祠堂中央,膝下蒲团早已被渗地的潮气浸得发硬,唯有指尖抚过父亲灵位时,触感仍是温热的——那是她晨起时用暖炉焐过的檀木。供桌上的青铜香炉飘着细烟,燃的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沉水香,可烟缕太轻,压不住满室陈年老木与霉味混杂的气息。

“小姐,陆府的聘礼队已过了朱雀桥。”管家老陈佝偻着背掀开棉帘,袖口还沾着未化的雨珠,“前院的喜婆说,吉时定在巳时三刻,得趁早……”

“老陈,”沈知意打断他,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针,“去把西厢房第三只樟木箱搬来。”

老陈欲言又止,喉头滚动着咽下叹息。那箱子里装的是沈夫人的陪嫁,三年前小姐就说过,要留着给胞弟沈砚之娶亲用。

祠堂烛火忽明忽暗,沈知意盯着父亲灵位上“沈明远”三字,右眼尾的泪痣在跳动的光影里时隐时现。十二岁那年,她也是跪在这方蒲团上,看父亲被周明远的人拖出祠堂,皂靴在青石板上拖出刺目血痕。那时她攥着父亲掉落的算盘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暗自发誓要让沈家商号重现荣光,要让陷害父亲的人血债血偿。

如今,她却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将军,用自己的婚姻换胞弟的命。

樟木箱打开的瞬间,珍珠璎珞的光泽映得沈知意脸色发白。她取出那串母亲留下的东珠项链,颗颗圆润如满月,却在扯断绳结时散落满地——她需要的不是珠宝,是藏在箱底夹层的地契。

“老陈,把这些送去当铺。”她将地契塞进袖口,指尖掠过箱底暗纹,那是父亲亲手刻的“信义”二字,“告诉当铺王掌柜,就说沈家要换现银。”

老陈捧着首饰匣子的手微微发抖:“小姐,这些可都是夫人的心头宝……”

“砚之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沈知意起身时,膝盖传来钝痛,她按住腰侧旧伤——那是去年查账时从梯子上摔的,“周明远要的是十万两,少一钱,砚之就多一分危险。”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穿透雨幕,惊起檐下避雨的寒鸦。

沈知意摸出怀里的密信,周明远那阴鸷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油光:“若敢报官,吾将效仿令尊之死状。”

她咬碎后槽牙,指甲在“死状”二字上碾出褶皱。父亲被诬陷私吞军粮那晚,就是被人用算珠塞入口中窒息而死,死时双目圆睁,掌心还攥着半颗染血的珠子。

“老陈,去把父亲的算盘拿来。”她的声音忽然柔和,像在哄哭闹的孩童,“今日我要带着它上喜轿。”

巳时一刻,喜轿临府。

朱雀街上的青石板结着薄冰,十八抬喜轿碾过,碎冰碴子溅在红毡上,像撒了把碎钻。沈知意隔着红盖头,听见围观百姓的窃语:

“这沈家小姐竟要嫁给镇北将军?听说陆将军杀人不眨眼……”

“嘘!没见陆家军的黑旗吗?前年北疆大战,陆将军单骑斩了敌国左贤王……”

她垂在膝头的手悄悄攥紧,指腹摩挲着袖口暗纹——那是沈家商号的“连环算珠”标记,由九颗铜珠串成,寓意“长长久久,算盘叮当响,金银进万两”。今日过后,这个标记或许再无用处。

喜轿忽然颠簸,沈知意伸手扶住轿壁,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凑近细听,竟是前人用指甲刻的“和离”二字,笔画间还沾着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她心口一跳,忽闻外头传来马嘶声,有人高声喝道:“让开!将军府迎亲队在此!”

轿帘被掀起一角,喜婆的笑脸挤进来:“哎哟我的少夫人,可算到将军府了!快把盖头理理,将军就在二门外头候着呢!”

沈知意摸到鬓边的玉算盘发簪,那是老陈今早偷偷塞给她的——父亲生前最爱的物件。簪头的算珠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打算盘时的口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拜堂时,陆承砚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比她高出半个头,玄色喜服上绣着金线狼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当司仪喊“夫妻对拜”时,沈知意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松香——竟与父亲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的喊声未落,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冲入院中,单膝跪地:“将军!边疆急报!敌国三万铁骑已过雁门关!”

陆承砚身形微震,扶着沈知意的手骤然收紧。她隔着喜帕,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备马,本将半个时辰后出兵。”

“将军!”喜婆惊呼,“这洞房花烛夜……”

“战事要紧。”陆承砚松开手,沈知意险些站不稳,却听见他压低声音,“委屈了。”

这两个字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她心间,却惊起一串涟漪。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喜婆扶着往洞房走,身后传来盔甲碰撞声,还有老夫人的埋怨:“哪有新婚当日就走的道理?这传出去,让我陆家的脸面往哪搁……”

未时三刻,洞房冷夜。

红烛燃到第二寸时,沈知意终于掀开了盖头。铜镜里的女子眼尾泛红,口脂被她咬得斑驳,倒像是刚哭过的模样。她扯下头上繁重的金饰,任由鸦青色的发丝披散肩头,这才摸到藏在发间的银簪——那是用父亲的算盘轴改的,刻着个小小的“知”字。

“小姐,将军府的厨房送了合卺酒。”丫鬟翠儿捧着托盘进来,声音里带着忐忑,“只是……将军他……”

“我知道。”沈知意盯着桌上两个交颈玉杯,忽然想起老陈说过,陆承砚的母亲苏清月就是喝了毒酒自尽的。她拿起酒壶,将两杯酒都泼在地上,酒水渗进青砖缝,惊起几只潮虫。

翠儿吓得脸色发白:“小姐!这……”

“无妨,”沈知意笑笑,从袖中摸出自己的算盘,“他既当这是场契约,我又何必认真?”

算珠在她指尖翻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在心里默算:陆家聘礼折合现银四万两,沈家商号可抵押资产五万两,加上母亲的陪嫁首饰……刚好凑够十万两。只是要动用聘礼,需得先过了陆家老夫人那一关。

更漏敲了四下,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沈知意起身推开窗,冷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她看见远处角楼的灯火,想起胞弟被绑架前,总爱趴在她膝头听她讲《商道宝鉴》的故事。那时他总说:“姐姐以后要当天下第一的商人,我就当姐姐的账房先生。”

“砚之,再等等。”她对着雨幕轻声说,“姐姐明日就来救你。”

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知意迅速转身,只见一名黑衣小厮站在廊下,月光照亮他腰间的狼首银牌——陆家军的暗卫。

“夫人,将军让卑职传话。”小厮低头,“他说战事紧急,归期未定,夫人不必等他。”

“知道了。”沈知意摸出袖中碎银,塞给小厮,“劳烦你件事,明日卯时三刻,替我备辆马车,从侧门出府。”

小厮握着银子的手微微发抖:“夫人要去哪?”

“城西破庙。”她转身吹灭烛火,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去见个故人。”

五更天的破庙笼罩在薄雾里,蛛网在梁间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落下。沈知意攥着装满银票的匣子,指尖触到匣底的短刀——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刀柄刻着“明远”二字。

“周明远!”她厉声喝道,“人呢?”

暗处传来阴鸷的笑声,烛火忽然亮起,周明远拄着拐杖从神像后走出,右腿不自然地拖着,发出“簌簌”声响。他身后绑着个少年,正是沈砚之,嘴上塞着破布,脸色苍白如纸。

“沈小姐果然守信。”周明远伸手,“先把匣子给我。”

沈知意将匣子抛过去,周明远接住时,算盘珠从匣缝里滚出一颗——那是她故意留下的记号。

“打开看看。”她按住腰间短刀,“若数目不对,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周明远阴冷一笑,打开匣子翻看银票,忽然脸色一变:“怎么只有五万两?”

“剩下的五万两,”沈知意盯着他身后的沈砚之,“等我弟弟平安离开,自会打到你账上。”

周明远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你当我是傻子?”

“你可以试试。”沈知意抽出短刀,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别忘了,当年你陷害我父亲的证据,我可还握在手里。”

话音未落,破庙四周忽然响起弓弦声。沈知意瞳孔骤缩,只见数十名黑衣人从梁柱间跃下,手中弩箭对准她眉心。

“沈知意,你以为有陆承砚给你撑腰,就能跟我斗?”周明远跛着脚逼近,“实话告诉你,陆家那小子的母亲,就是我让人毒死的——她当年也像你一样,以为握有证据就能翻盘。”

沈知意浑身血液凝固,短刀险些脱手。原来陆承砚的母亲之死,竟与周明远有关?

“现在,”周明远抬手示意,“把你腰间的玉佩交出来——我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

破庙的木门被撞开时,沈知意正被两名黑衣人按在地上,玉佩险些被扯断。阳光穿过灰尘,在来人玄色铠甲上镀了层金边,狼首护心镜在晨光中狰狞可怖。

“陆……陆将军?”周明远声音发抖,“您怎么……”

“本将的夫人,也是你能动的?”陆承砚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身后二十名陆家军鱼贯而入,弩箭齐刷刷对准周明远一众党羽。

沈知意看着他铠甲上未干的血迹,忽然想起喜婆说过,他昨夜子时才从边疆赶回。原来他根本没去打仗,而是一直在暗处盯着她?

“放开她。”陆承砚剑尖挑起周明远下巴,“否则,本将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周明远浑身发抖,示意手下松开沈知意。她踉跄着扑向沈砚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却发现弟弟袖中掉出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姐,周与敌国勾连,账本在城西地窖。”

“陆将军,”沈知意转身时,短刀已抵在周明远咽喉,“此人勾结敌国,私吞军粮,还害死了令堂苏夫人。”

陆承砚瞳孔骤缩,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当年苏夫人发现他通敌证据,他便伪造苏夫人私通敌国的假象,逼她服毒自尽。”沈知意摸出藏在发髻里的密档,“这是父亲当年留下的调查记录,周明远的每笔赃款,都记在沈家商号的暗账里。”

周明远忽然狂笑:“沈知意,你以为有了陆承砚就能翻案?当今陛下最忌惮的就是陆家军,就算你拿出证据……”

“陛下忌不忌惮,本将不清楚。”陆承砚忽然挥剑,削下周明远一只耳朵,血珠溅在沈知意裙角,“但你动了本将的人,就得死。”

晌午的阳光透过祠堂窗棂,在陆承砚母亲的画像上投下斑驳光影。沈知意握着那卷密档,看着画像上苏清月温柔的眉眼,忽然发现她与自己一样,右眼尾有颗泪痣。

“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她将玉佩递给陆承砚,内芯的奸细名单隐约可见,“他说苏夫人是为了保护这份名单才遇害的,周明远怕事情败露,才设计陷害沈家。”

陆承砚捏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指腹摩挲着“明远”二字:“原来当年,是我错怪了沈伯父。”

“现在说这些,倒像是秋后算账了。”沈知意笑笑,转身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住。

“为何不早告诉我?”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火,“若今日我没来,你打算拿自己的命换你弟弟?”

“将军不是来了吗?”沈知意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再说了,我们不过是契约夫妻,我的死活,与将军何干?”

陆承砚忽然攥住她手腕,铠甲的凉意透过衣袖传来:“从你戴上陆家妇的凤冠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

沈知意心脏狂跳,想要挣脱,却看见他领口露出的“砚”字刺青——那是用他母亲的血刻的。

“将军这是何意?”她别开脸,“三年之约,不是将军亲自定下的吗?”

陆承砚松开手,转身看着母亲的画像:“当年母亲临死前,托人给我带话,说沈家有位小姑娘,将来若有难处,要我尽力相助。”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狼首令牌,塞进沈知意掌心:“现在我才明白,她指的就是你。”

沈知意回到洞房时,桌上多了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翠儿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小姐,将军府的老夫人说,要您申时三刻去正厅听训。”

“知道了。”她摸着狼首令牌,指尖还残留着陆承砚的体温,“替我换身素色衣裳,再把算盘带上。”

正厅里,陆家老夫人端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一众仆妇。沈知意刚行完礼,就听见老夫人冷笑:“听说你今早私自出府,还带着凶器与贼人对峙?这像什么话?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回老夫人,”沈知意不卑不亢,“民女今日是去救胞弟,也是为了查清当年令媳苏夫人的冤案。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脸色一变:“你……你提她作甚?”

“因为民女发现,”沈知意摸出算盘,“苏夫人当年掌管的陆府账目,与沈家商号的暗账能一一对应。周明远私吞的军粮款,都通过陆家商铺洗白。”

她指尖翻动算珠,清脆的声响在厅内回荡:“永徽元年三月,陆家米行进粮十万石,可出库记录只有八万石;同月沈家商号购入两万石粮食,却无入库记录……老夫人若不信,民女可带您去查库房。”

老夫人脸色惨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你这是在查陆家的账?”

“民女不敢。”沈知意俯身行礼,“只是觉得,既然嫁入陆家,便该替夫君分忧。若老夫人觉得民女越矩,民女自会向将军请罪。”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马蹄声。陆承砚掀帘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刚从周明远的地牢赶来。

“祖母,”他看向老夫人,“周明远已经招了,当年陷害母亲的人,正是他。”

老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栽倒:“砚儿,你母亲她……”

“母亲是清白的。”陆承砚转身看向沈知意,目光柔和,“多亏了知意,才让沉冤得雪。”

“知意?”老夫人挑眉,“你竟叫她闺名?”

陆承砚耳尖微红,却仍直视沈知意:“她是我妻,自然该叫闺名。”

沈知意避开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他铠甲内衬露出一角红色——那是她昨夜偷偷塞进他行李的平安符,用沈家商号的红绳系着。

第二章寒砚生暖

陆家正厅的鎏金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与沈知意袖中沉水香混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和谐。她垂眸盯着陆承砚铠甲下露出的红绳角,那抹艳色在玄铁间晃得人眼晕,忽然想起昨夜趁他不注意,将晒干的桂花塞进平安符时,指尖触到的布料纹理——是她去年替父亲绣的箭囊纹样。

“知意既懂账务,”老夫人的声音打断思绪,“往后陆府中馈便交于你管。只是……”她上下打量沈知意素色襦裙,眉尖微蹙,“明日随我去慈恩寺上香,莫要再穿得这般寒酸,失了陆家体面。”

沈知意刚要行礼应下,却见陆承砚忽然伸手按住她肩头。他铠甲上的狼首图腾擦过她耳畔,冷松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祖母,她今日受惊了,先让她回房歇息。账册之事,改日再议。”

老夫人眼底闪过诧异,却在触及陆承砚攥着狼首令牌的手时,轻轻叹了口气:“也罢。翠儿,扶少夫人回房,再让厨房炖些燕窝粥。”

洞房的雕花木门吱呀作响,沈知意摸出藏在妆奁深处的檀木匣子。匣中躺着半卷泛黄的账册,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桂花——那是去年今日,她在沈家商号门前捡的,原想等胞弟回来时,做桂花糖糕给他吃。

“小姐,将军府的库房钥匙。”翠儿将鎏金钥匙放在桌上,忽然压低声音,“方才经过书房,听见将军在里头摔东西……”

沈知意指尖一颤,账册险些滑落。她想起陆承砚转身时,铠甲在阳光下闪过的冷光,还有他攥着周明远密信时,指节发白的模样——那封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沈知意用陆家军密道换胞弟”。

算珠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默算着从破庙到将军府的路程,忽然发现陆承砚的暗卫竟比她预想的早到一刻——原来他不仅知道她要去救胞弟,还提前布好了局。

“翠儿,”她将账册塞进匣底,“去替我备些伤药,送到书房。”

“可是……”翠儿犹豫,“将军向来不让人近身伺候。”

“无妨,”沈知意摸出块碎银塞给她,“就说是老夫人吩咐的。”

陆家书房的烛火映出个修长身影,沈知意隔着竹帘,看见陆承砚正对着墙上的边疆沙盘沉思。他已卸去铠甲,只着白色中衣,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伤,血珠正顺着肘弯滴在青石板上。

“将军,”她推门而入,药箱在手中轻轻晃动,“民女替您换药。”

陆承砚转身时,发带忽然松开,墨色长发倾泻而下,竟比她的还要柔软些。沈知意瞥见他锁骨下方的“砚”字刺青,想起今日在破庙,他挥剑时那道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像道褪色的虹。

“周明远的账本,你看过了?”他伸手接过药箱,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打算盘磨出的。

沈知意后退半步,与他保持一尺距离:“看过了。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陆承砚掀起中衣下摆,露出腰侧的箭伤:“自然是上报陛下。不过……”他忽然抬眸看她,烛火在瞳孔里碎成金箔,“你为何不亲自向陛下邀功?毕竟,是你冒死拿到的证据。”

药棉蘸着碘伏碰到伤口,陆承砚却像感觉不到疼般,直勾勾盯着她。沈知意避开他的目光,盯着他发尾的红绳——那是她今早替他重新系的,打了个商人常用的“同心结”。

“民女所求,不过是胞弟平安,沈家清白。”她替他缠好绷带,故意用了三分力,“至于功名利禄,将军若想要,便拿去便是。”

陆承砚忽然轻笑,声线像浸了蜜的剑:“沈知意,你这是在试探我?”

“不敢。”她后退两步,撞上书案,腰间玉佩硌得生疼,“民女只是想提醒将军,别忘了三年之约。”

更漏敲了十下,沈知意仍在灯下核对着陆家商铺的流水账。算珠拨到“丝绸庄”一项时,她忽然发现每月十五都有笔神秘进项,经手人一栏写着“砚”字——与陆承砚的“砚”同音。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迅速吹灭烛火,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刀。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个黑影翻墙而入,正是今日在破庙见过的周明远心腹。

“东西带来了吗?”黑影压低声音,“我家主子说了,只要拿到陆承砚的兵符,就放你弟弟……”

“你主子?”沈知意冷笑,短刀出鞘声划破寂静,“周明远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黑影愣了一瞬,忽然抽出匕首扑过来。沈知意侧身避开,短刀划过对方衣袖,却在看见他腰间的狼首银牌时,瞳孔骤缩——那是陆家军的令牌!

“你是谁?”她抵住对方咽喉,“为何会有陆家军的令牌?”

黑影忽然狞笑:“沈知意,你以为陆家就干净?实话告诉你,当年害死苏夫人的,可不只是周明远……”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踹开。陆承砚提着剑冲进来,剑尖抵住黑影后心:“说!幕后主使是谁?”

黑影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鲜血从嘴角溢出,临死前盯着沈知意,一字一顿:“玉佩……内有乾坤……”

沈知意攥着带血的玉佩,站在陆家祠堂的香案前。陆承砚举着烛台,火苗照亮她微微发抖的指尖,还有玉佩内侧新发现的刻痕——“戌时三刻,城西枯井”。

“这是父亲的笔迹。”她声音发颤,“当年他就是在戌时三刻被抓走的。”

陆承砚伸手扣住她手腕,触手一片冰凉:“明日我陪你去。”

“不行!”沈知意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底有血丝密布,“这明显是陷阱,你若去了,必定有危险。”

“我说过,”他忽然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的命是我的,自然由我来护。”

沈知意心脏狂跳,想要挣脱,却被他按在香案上。烛火晃了晃,险些熄灭,却在此时,照见供桌下露出的半块青砖——砖面上刻着个小小的“砚”字,与陆承砚的刺青一模一样。

“这是……”她伸手去摸,却被陆承砚握住手腕。

“小时候,我总爱躲在这里玩。”他声音低沉,呼吸拂过她耳畔,“母亲说,等我长大了,就把这里的秘密告诉我。”

沈知意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桂花味,忽然想起平安符里的干花。原来他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拆穿。

五更天的城西枯井泛着寒气,沈知意攥着陆承砚给的狼首令牌,指尖被冻得发麻。井壁上长着青苔,在晨光中显出诡异的墨绿,她忽然想起黑影临死前的话:“陆家不干净。”

“小心。”陆承砚忽然按住她肩头,长剑出鞘的瞬间,数十支弩箭从四周射来。他旋身将她护在怀里,剑刃在晨风中舞出银芒,竟将所有箭矢都挡了下来。

“将军!”沈知意看见他手臂渗血,“你受伤了!”

“无妨。”他踢开井边巨石,露出下面的暗格,“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暗格里躺着个铁盒,锁眼处刻着“明远”二字。沈知意摸出父亲的算盘珠,竟刚好嵌入锁孔——珠子内侧刻着的“意”字,与铁盒内壁的“砚”字严丝合缝。

铁盒打开的刹那,两人同时愣住。里面不是预想中的证据,而是半幅兵符,还有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是苏清月的字迹:“砚儿,若你看见这个,说明娘已经不在了。沈家有位小姑娘,她的玉佩与你父亲的兵符可合为一体,得她者,得陆家军。”

沈知意浑身血液凝固,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知意,守住玉佩,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原来母亲与苏清月竟是旧识,而这玉佩,根本不是什么商号信物,而是能调动陆家军的关键!

“原来如此。”陆承砚声音发颤,“当年周明远为何非要得到你的玉佩,原来他知道,这东西能要了我的命。”

沈知意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她忽然想起喜婆说过,陆承砚十二岁便上了战场,从未流过泪,可此刻,他攥着兵符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将军,”她轻声说,“现在该怎么办?”

陆承砚忽然将兵符塞进她掌心,用她的手按住自己心口:“以后别叫我将军,叫我的名字。”

“什……”

“陆承砚。”他低头看着她,晨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从今日起,我的命,也归你了。”

回到将军府时,沈知意袖中的兵符硌得生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眼尾泪痣竟比昨日鲜艳了几分,像滴落在雪上的血。

“小姐,老夫人让人送了件衣裳来。”翠儿捧着霞帔进来,“说是给您明日上香穿的。”

霞帔上的金线狼首栩栩如生,沈知意指尖抚过狼眼处的红宝石,忽然想起陆承砚昨夜说的话:“我的命,也归你了。”

算珠声在她脑中响起,这次她算的不是银钱,而是心跳——从昨夜到今早,她一共心跳加速了十七次,每次都与那个叫陆承砚的男人有关。

“翠儿,”她忽然开口,“去把将军的护心镜拿来,我要替他绣朵花。”

“啊?”翠儿瞪大眼,“将军从不许人碰他的护心镜……”

“无妨,”沈知意摸出银簪,在霞帔边角挑出块素缎,“就说是我欠他的。”

窗外传来马蹄声,她知道是陆承砚去上朝了。阳光穿过窗棂,在她绣的桂花上投下影子,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商道最重契约,但人心不是算盘,算得出得失,算不出真情。”

沈知意轻笑,将绣好的桂花塞进护心镜夹层。或许从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刻起,这场契约就已经破了——不是因为兵符,不是因为秘密,而是因为那个在箭雨里护着她,在祠堂里对她笑的男人,早已在她心里,种下了比契约更重的东西。

第三章金銮惊变

沈知意攥着袖中兵符,跟着陆承砚踏入金銮殿。汉白玉台阶映出她微颤的影子,霞帔上的金线狼首在晨光中狰狞欲动,恍若下一秒便要择人而噬。她想起昨夜绣在护心镜上的桂花,此刻正贴着陆承砚的心脏,随着他的步伐轻轻起伏。

“镇北将军陆承砚,携妻沈氏觐见——”

司礼监的唱喏声在殿内回荡,沈知意抬头,正对上皇帝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他穿着明黄龙袍,左手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正是三年前陆承砚缴获的敌国贡品。

“陆爱卿,”皇帝抬手示意免礼,“听闻你昨夜查获周明远通敌证据,可曾伤及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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