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凡尘歌 > 第19章 市井暖香

第19章 市井暖香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第一章胭脂泼绣绷

江南三月的风裹着桃花香,将陈墨货担上的碎绣帕掀起一角。那是半朵褪色的桃花,针脚歪斜,边缘磨得发毛——母亲临终前攥着它,用最后一口气说:"墨儿,针头线脑能缝补穷日子。"他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藏在货担夹层,偶尔摸出摩挲,能想起母亲掌纹里的温暖。

"咚嗒——咚嗒——"

竹制拨浪鼓在晨风中轻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陈墨晃了晃货担,陶罐里的胭脂水粉叮咚作响,混着他哼的俚曲:"胭脂红,水粉白,货郎担里藏春苔......"

"陈墨!"

张屠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扁担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惊得货担里的陶罐跳起半寸。陈墨侧身躲过,腰间的羊皮钱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里头躺着五枚铜钱,一枚是给妹妹陈小梨买蜜糕的,一枚是给柳燕儿弟弟买药的,剩下三枚,得攒着给母亲的牌位换柱新香。

"屠户叔,再宽限几日?"他赔着笑后退,鞋底蹭过墙根青苔,"等我卖完这批胭脂......"

"放屁!"张屠户的扁担扫来,陈墨急退半步,货担猛地撞上蹲在墙根补绣绷的人影。

"啊!"

月白色绣绷"啪嗒"落地,绛紫色胭脂泼在"并蒂莲"上,像被踩碎的晚霞。林春桃抬头时,额前碎发沾着胭脂粉,活像戏台上的桃花妖。她指尖还攥着绣针,血珠顺着针尖滴在陈墨手背上,晕开细小的红梅。

"你赔!"她咬牙起身,绣绷在风中轻颤,"这是给李娘子的喜帕,明日就要下聘!"

陈墨望着狼藉的绣绷,喉结滚动。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穷要穷得干净。"他蹲下身,将滚远的陶罐一个个捡回,用袖口擦净沾了泥的瓶身,露出腕间银镯——那是母亲的陪嫁,刻着"平安"二字。

"姑娘,您看这样行不?"他摸出钱袋,将五枚铜钱尽数倒在她掌心,"明日我去布庄赊块新缎子,再帮您绣朵更好看的并蒂莲。"

"货郎会绣花?"林春桃挑眉,指尖碾过铜钱,凉丝丝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瞥见货担里露出半块硬饼,边角磨得发毛,显然是他的午餐。

"会!"陈墨挺起胸膛,不小心撞到货担,陶罐又晃了晃,"我娘就是绣娘,小时候我常帮她穿针引线......"话音未落,他耳尖发烫,想起母亲临终前满手的针眼,和自己偷拿她碎银时,她眼底的失望。

"春桃,这木雕纹路怪好看的!"

柳燕儿的喊声从二楼传来,双丫髻上的红丝带在风中翻飞。她趴在窗沿,手里举着陈墨的桃花木雕簪,簪头的桃花瓣里竟嵌着细小的珍珠——显然是他昨夜偷偷镶的。

"拿来!"林春桃抢过木簪,却在触到木屑时顿了顿。簪尾刻着朵小桃花,花瓣的弧度像极了她绣在裙角的样式。

"登徒子,"她冷着脸将簪子插进柳燕儿的针线筐,余光却瞥见巷口停着辆雕花木车。帘子掀起半角,露出半张温润如玉的脸,袖口的云锦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小厮在旁嘀咕:"这绣娘脾气真大,少东家怎会看上她?"

车窗倒影里,沈砚之指尖轻抚过袖口的并蒂莲刺绣,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陈墨弯腰捡起断了鼓面的拨浪鼓,草纸页间掉出半块硬饼。他迅速塞进怀里,抬头时撞见林春桃的目光,咧嘴一笑:"姑娘,下月初三,我在桥头等你。若敢骗你,我陈墨就......就被雷劈!"

"傻子才信你的鬼话。"林春桃转身进店,绣绷在风中扬起,露出背面细密的针脚——那是她熬夜补的鸳鸯,原本该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刻却被胭脂染成了讽刺。

柳燕儿凑过来,戳了戳她腰:"春桃,你耳尖红得像石榴花!"

"要你管!"她推开窗,风卷着桃花瓣扑在脸上,混着陈墨货担里的胭脂香。远处,他的拨浪鼓声再次响起,混着张屠户的叫骂,渐渐消失在桃花巷深处。

林春桃摸出藏在袖中的木雕簪,簪头的珍珠在阳光下闪了闪。她想起陈墨捡陶罐时,故意用袖口挡住腕间银镯的动作,忽然觉得这货郎的穷,穷得有点体面。

"咚嗒——咚嗒——"

拨浪鼓声穿过巷子,惊起檐下的燕子。林春桃望着货担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抚过木雕桃花,忽然发现花瓣缝隙里刻着细小的"春"字,像颗藏在花蕊里的星。

第二章雨巷藏情

梅雨季的第七日,绣坊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扑扑的天空。林春桃坐在柳燕儿床边,绣绷上的"鸳鸯戏水"歪扭得像两条蚯蚓。柳燕儿滚烫的额头抵着她手背,嘴唇干裂得起皮:"春桃,别管我了......你快去送货......"

"闭嘴!"林春桃凶巴巴地瞪她,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碎银——那是她攒了三个月,准备给柳燕儿弟弟买药的钱。

"砰!"

木门被撞开,陈墨冲进绣坊,头发滴着靛蓝色染料,像顶了个小瀑布。他的粗布短打湿透贴在背上,露出少年清瘦的肩胛骨,货担上的油纸包却干爽得很。

"我替她送!"他甩了甩头发,染料滴在地上,晕开小片蓝色,"布庄老板我熟,保证申时前送到!"

"路上滑,走慢点!"柳燕儿挣扎着起身,被林春桃按回床上。陈墨冲她们晃了晃货担,拨浪鼓发出破碎的"嗒嗒"声——鼓面的裂缝里,露出半张草纸,上头写着"梨儿补身子"的潦草字迹。

雨幕中,陈墨的货担晃成模糊的影子。林春桃趴在窗边,看见他路过药铺时驻足,指尖在钱袋口摩挲了三遍,最终摸出块胭脂,跟掌柜换了半副药。

三小时后,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陈墨蜷在草席上,额头敷着浸了井水的粗布,呓语着:"娘,别绣了......小梨饿......"林春桃坐在床边,替他换毛巾时,发现他颈后有块胎记,形状像片小桃花,与木雕簪上的花纹巧合。

"春桃,你看这簪子!"柳燕儿举着桃花木雕,眼睛发亮,"他在花瓣里镶了珍珠!比沈公子的金簪还用心!"

"许是从哪个富家小姐那儿偷的。"林春桃嘴上这么说,指尖却轻轻抚过珍珠,发现珍珠孔里缠着红绣线——那是她上周落在货担的线头。

木门"吱呀"作响,沈砚之抱着金丝楠木药箱进来,目光落在林春桃手中的碎绣帕上。"这是......"

"没什么。"她迅速塞进袖口,帕角的金线却勾住了沈砚之的锦缎袖口。他挑眉,伸手替她取下线头,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姑娘的手,该戴金镯子,不该沾粗布。"

林春桃退后半步,袖中的碎绣帕硌着皮肤——那是她昨夜用金线补的,针脚虽歪,却比母亲当年的工整些。"沈公子的金簪,春桃不敢收。"

"为何?"沈砚之替她别上鎏金簪,簪头蹭过她耳尖,"你值得最好的。"

陈墨在昏迷中翻了个身,手背上的冻疮疤痕赫然入目。林春桃想起今早看见他用卖了貂皮的钱,给柳燕儿弟弟买轮椅时,那抹故作轻松的笑:"燕儿,这轮椅是布庄老板送的边角料做的,不值钱。"

"沈公子,"她取下金簪,簪头的珍珠滚落在陈墨枕边,"我更喜欢粗木头。"

沈砚之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也好。"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罐玫瑰露,放在桌上,"这是宫里用的,涂手不生冻疮。"

门再次关上时,陈墨忽然抓住林春桃的手腕。他的掌心覆着薄茧,却比玫瑰露更暖:"春桃......别嫌弃我......"

她浑身僵硬,听见柳燕儿在旁倒抽冷气。陈墨却像没察觉,指腹轻轻擦过她指尖的针眼:"你的手......该拿绣针,不该打人......"

林春桃猛地抽回手,绣针不小心划破他掌心。鲜血渗出,在他掌纹里蜿蜒成河。她慌了神,忙掏出碎绣帕替他包扎,却听见他轻笑:"原来你真的在乎我。"

"谁......谁在乎你!"她耳尖发烫,却在看见他腕间的银镯时愣住——那是母亲的陪嫁,和自己藏在樟木箱底的银锁,是同一副匠人打的。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陈墨的呓语渐轻。林春桃坐在床边,听着柳燕儿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桃儿,莫学娘,要嫁就嫁穿绸衣的。"

可此刻,她望着陈墨手背上的冻疮,忽然觉得,穿粗布的人,也能把真心捧在手心。

"春桃,"柳燕儿忽然睁眼,嘴角带着狡黠的笑,"他刚才喊你名字时,睫毛抖得像蝴蝶翅膀。"

"睡觉!"林春桃抄起绣绷砸过去,却不小心打落了陈墨枕边的金簪。珍珠滚进他的货担,与一块木雕燕子相撞——那燕子翅膀下,赫然刻着"春"字。

第三章木簪与金钗

中秋夜,醉仙楼的灯笼将整条街染成蜜色。林春桃站在雕花木门前,掌心沁出细汗。她穿着柳燕儿改的月白襦裙,裙摆绣着新学的"缠枝桃"纹样,却总觉得不如陈墨木雕上的桃花生动。

"春桃姐姐,别怕!"柳燕儿替她别上桃花木雕簪,"你比戏文里的小姐还好看!"铜镜里,木雕簪与沈砚之送的鎏金步摇并排而立,前者质朴如巷口的桃花,后者璀璨似天边的星辰,像她此刻分裂的心。

"若我嫁了沈公子......"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鎏金簪头的并蒂莲,"娘会不会高兴?"

"会高兴个鬼!"柳燕儿戳了戳她腰,"你忘了王媒婆说的?那沈公子连笑都像画里的人,冷冰冰的没烟火气!哪有陈墨那傻子,会偷偷给你留糖炒栗子?"

林春桃想起今早货担里多出的油纸包,栗子还带着温热,旁边压着块木雕小老虎,底下垫着张字条:"给柳小弟玩。"她攥紧木雕簪,忽然勇气大增:"走!"

醉仙楼二楼,沈砚之望着楼下的人影,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并蒂莲。小厮低声道:"少东家,那货郎在楼下卖糖画呢,要不要让人轰走?"

"随他去。"沈砚之目光落在林春桃腰间的桃花木雕簪上,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能让她戴木雕赴宴,这货郎倒是有些本事。"

陈墨挤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怀里的木雕"桃林货郎图"硌得胸口发疼。他昨夜刻到子时,指尖被刻刀划破三次,鲜血滴在灯笼纹样上,晕开小片红色,像极了林春桃绣的灯笼穗子。

"让开!叫花子也配进醉仙楼?"小厮的棍子拦在他胸前,雕花木门"砰"地关上,震得他怀里的木雕险些掉落。他摸了摸木雕上凸起的"春"字,那是他刻到第三百刀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却成了他最珍惜的印记。

包厢里,沈砚之掀开红盖头,三十六双绣鞋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每双都按你的脚码做的,"他执起她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老茧,"以后不必再绣花,我养你。"

林春桃望着绣鞋上的南海珍珠,忽然想起陈墨货担里的碎布料——他说要给妹妹做件新衣裳,却总在她面前说"布庄老板送的边角料"。那些布料上偶尔沾着木屑,是他刻木雕时落下的,像星星碎在夜空。

"沈公子,我......"

"春桃姐姐!"巷口传来柳燕儿的喊声,她怀里抱着堆木雕,发间沾着糖画渣,"陈墨那傻子把家底都搬来了!"

三百六十个木雕桃花在月光下铺成花海,最中央的断齿拨浪鼓缠着她的红绣线。陈墨站在花海中,衣裳补丁被雨水泡得发胀,却笑得像个傻子:"春桃,你的线头能织云锦!"

沈砚之的绣鞋碾过木雕桃花,发出细碎的脆响。林春桃摸向袖中的暖炉——那是陈墨今早塞给她的,还带着他的体温,炉身上刻着细小的桃花,是他用指甲掐出来的。

"他把娘亲的帕子都补好了!"柳燕儿掀开陈墨的货担夹层,露出绣着"春桃"二字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这傻子说,你的线头能织云锦!"

林春桃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桃儿,莫学娘,要嫁就嫁穿绸衣的。"可此刻,她看着陈墨手背上的冻疮,想起他冒雨送货时怀里暖着的硬饼,忽然觉得,穿粗布的人,也能把真心捧在手心。

"陈墨,"她向前一步,绣鞋碾碎了一朵木雕桃花,"你的手......"

"没事!"陈墨举起手,掌心的伤口还渗着血,"刻木雕嘛,难免的。"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了糖炒栗子,热乎的。"

沈砚之望着这一幕,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在姑娘心中,糖炒栗子比珍珠更珍贵。"他转身对小厮道:"把绣鞋收起来吧,这位姑娘,怕是不需要了。"

林春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沈公子,谢谢你的金簪。"她取下鎏金簪,递还给小厮,"但有些东西,比金贵更重要。"

小厮接过簪子,欲言又止。沈砚之在楼梯拐角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姑娘可知,这簪子是我亲自设计的?并蒂莲的花蕊里,藏着你的名字。"

林春桃一愣,看着鎏金簪头,果然在花蕊处看见细小的"桃"字。她想起陈墨木雕里藏的"春"字,忽然明白:有些心意,藏得再深,也会生根发芽。

"沈公子,"她福了福身,"愿你早日遇见,值得藏在花蕊里的人。"

陈墨望着她的侧脸,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星。他忽然想起母亲的话:"真心要像桃花,开得热热闹闹的,别藏着掖着。"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摇起断齿的拨浪鼓:

"春桃!等我盘下街口的铺子,就娶你!我会刻最好的木雕,你绣最好的花,咱们的铺子,一定是整条街最热闹的!"

柳燕儿在旁起哄:"还有还有!他说要给你刻个会转圈的拨浪鼓,挂在绣坊门口!"

林春桃望着陈墨通红的耳尖,忽然笑了。她弯腰捡起一朵木雕桃花,花瓣上的珍珠闪着微光,像他眼里的星光:"好啊,货郎哥。我等着。"

醉仙楼的灯笼依旧璀璨,可林春桃忽然觉得,眼前的木雕花海,比任何珍宝都耀眼。陈墨挠了挠头,从货担里摸出块硬饼,掰成两半:"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她接过饼,咬了一口,碎屑掉在木雕桃花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子时。柳燕儿打着哈欠道:"春桃,咱们该回去了。"

"嗯。"林春桃望着陈墨收拾木雕,忽然想起什么,从头上取下桃花木雕簪,别在他衣襟上:"这个,先押在你这儿。下次见面,记得还我个新的。"

陈墨愣住,指尖抚过簪头的珍珠,忽然笑出酒窝:"好!下次给你刻个镶玉的!"

月光下,三人走在青石板路上,柳燕儿哼着俚曲,陈墨摇着断齿的拨浪鼓,林春桃攥着糖炒栗子,暖炉的温度透过袖口,暖到心底。

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雪巷断笺

立冬的雪扑在绣坊窗纸上,林春桃盯着案头的进京文书,朱红大印像团火,烧得她指尖发颤。沈砚之的婚书压着和田玉镇纸,"少夫人"三个字烫得她喉咙发紧,仿佛母亲的遗愿化作了锁链,要将她捆进金丝笼。

"春桃,该走了。"柳燕儿替她披上斗篷,却发现她眼底青黑——她已三日未眠,夜夜对着樟木箱里的木雕发呆,指尖抚过陈墨刻的每朵桃花,像在数算自己的心跳。

窗外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敲在她心上。陈墨在雪地里跪了整夜,膝下的积雪被体温融成水洼,寒气顺着裤管爬上膝盖,冻得他直打哆嗦。可他握着刻刀的手依旧稳稳的,木雕桃花的花瓣上,渐渐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钻。

"陈大哥,喝口姜汤吧!"柳燕儿推开窗,递出陶碗,"春桃说,喝了不冻手!"

陈墨抬头,看见林春桃站在窗边,睫毛上凝着水汽,像沾了雪的桃花。他咧嘴一笑,露出冻红的鼻尖:"告诉她,我不冷!"姜汤顺着喉咙下肚,热辣辣的,比他刻木雕时的心跳还热。

沈砚之的马车停在巷口,小厮抱着锦盒下车:"少夫人,这是进京的水粉,宫里用的牌子。"锦盒打开,十二色胭脂在雪光中流转,像极了陈墨货担里的色彩,却少了烟火气。

"沈公子呢?"林春桃望着马车窗帘,轻声问。

"少东家在车里等您。"小厮低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桃花木雕簪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车内,沈砚之掀开窗帘一角,看见陈墨正在刻木雕,雪花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盐。他想起林春桃剪断文书时,眼里的决绝,忽然开口:"你说,真心能敌得过现实吗?"

小厮愣住:"少东家?"

"没什么。"沈砚之放下窗帘,指尖抚过母亲的旧帕,"把婚书给她吧。"

林春桃接过婚书,烫金大字刺得她眼眶发酸。她想起陈墨在醉仙楼外刻木雕时,手指被划破却浑然不觉,想起他冒雨送货时,怀里暖着的硬饼,想起他刻在木雕里的"春"字。

"春桃,你看!"柳燕儿举着断齿拨浪鼓,鼓面上刻着细小的桃花,"他把你的绣线缠在上面了!"红绣线在风雪中轻颤,像她此刻纷乱的心。

林春桃摸向颈间的碎绣帕——那是她偷偷给陈墨补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像宝贝似的戴着。记忆突然闪回:母亲临终前,攥着半块绣绷说:"桃儿,别学娘......"

剪刀落下时,她闭紧眼睛。文书碎裂的声音像初春的冰裂,血珠滴在"贡品"二字上,晕开朵小小的花,像陈墨刻在她心底的桃花。

"陈墨!你的绣架能摆下十二色金线吗?"

她踩着柳燕儿叠的木凳,裙摆扫落雕花屋脊的雪。陈墨仰头看她,睫毛上的雪花落在笑涡里,像她绣在他货担上的星星。他忽然想起母亲的话:"真心要像桃花,开得热热闹闹的。"于是他大声答道:

"能!还能摆下你爱吃的糖炒栗子!摆下咱们的铺子里,摆下咱们的日子里!"

沈砚之在马车上目睹这一切,手不自觉摸向袖中母亲的旧帕。那是半幅未绣完的罗裙,针脚与陈墨的碎绣帕惊人相似,都是笨拙却用心的模样。他忽然笑了——原来有些真心,是银钱买不来,也留不住的。

"少东家,该走了。"小厮轻声提醒。沈砚之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林春桃说的"值得藏在花蕊里的人",于是他摇下车帘,轻声道:"回吧。告诉父亲,我想娶个能与我共绣山河的人。"

雪越下越大,陈墨冲进绣坊,把林春桃从木凳上抱下来:"傻不傻?这么高就敢跳!"

"要你管!"她缩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檀香与雪水味,忽然觉得比任何锦缎都温暖。柳燕儿在旁假装咳嗽:"哎呀,我突然想起弟弟还没吃药!"

木门"吱呀"关上,屋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陈墨低头看她,发现她眼里有泪光:"怎么了?"

"没事。"她摸出藏在袖中的文书碎片,叠成小船,"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真好。"

陈墨接过小船,看见"春桃"二字在雪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胭脂泼了绣绷,她眼里的火光。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刻桃花,我绝不刻梨花。"

林春桃破涕为笑:"那你现在刻个梨花给我看看?"

"好!"陈墨摸出刻刀,却因手指冻得发紫,险些握不住刀。林春桃见状,轻轻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傻子,先暖手。"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木雕桃花上。陈墨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俯身,在她额角落下轻轻一吻:"春桃,等雪化了,咱们就去盘铺子。"

她点头,指尖抚过他手背上的冻疮:"先上药。"

雪巷里,柳燕儿抱着药碗偷笑,远处传来沈砚之马车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而她的春桃,终于在雪地里,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热乎春天。

第五章墨桃绣坊

立春那天,桃花巷口的红灯笼终于亮起。"墨桃绣坊"的匾额是陈墨亲手刻的,"墨"字旁边雕着朵立体桃花,风过时,花瓣上的露珠会滴在"桃"字的钩画里,像极了林春桃笑时眼尾的泪痣。

"货郎哥,往左点!"林春桃站在梯子上,指挥陈墨挂灯笼,"对,就那儿!"她穿着新做的桃红襦裙,裙摆绣着陈墨设计的"拨浪鼓桃花"纹样,腰间挂着他新刻的铃铛,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响。

"春桃姐姐,快来尝尝!"柳燕儿端着糖炒栗子从屋里跑出来,双丫髻上系着红丝带,"陈墨偷偷多放了糖!"

"就你话多!"陈墨耳尖泛红,却在林春桃接过栗子时,偷偷往她兜里塞了块木雕小老虎,"给柳小弟的。"

绣坊里,柳燕儿弟弟坐在陈墨修的轮椅上,手里攥着木雕燕子,笑得眉眼弯弯:"陈大哥,以后我也要学刻木头!"

"好啊,"陈墨揉了揉他的头,"等你病好了,哥教你刻会飞的燕子。"他转身时,撞上林春桃温柔的目光,忽然想起昨夜她在灯下绣门帘,指尖在绸缎上翻飞,像在编织他们的未来。

开业大吉的鞭炮声中,张屠户扛着两斤五花肉来贺喜:"陈墨,以前叔脾气急,别往心里去!这肉,给你们炖锅好汤!"

"瞧您说的!"林春桃笑着接过肉,"以后还要劳您多照顾生意,来绣坊的客人,说不定有不少要置办好肉的新嫁娘呢!"

张屠户哈哈大笑:"成!以后我的肉铺,就认你们家绣品!"

正午时分,绣坊迎来第一位客人——卖豆腐的王婶。"春桃啊,给我绣块汗巾呗?"她扒着货担笑,"要绣你家货郎哥摇拨浪鼓的样儿!"

"好嘞!"林春桃应着,指尖在绣绷上落下第一针。这次,她不绣并蒂莲,不绣鸳鸯,只绣个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和一个在绣架前笑的女子,周围是盛开的桃花。陈墨倚在门框上看她,阳光穿过她发间的木雕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撒了把碎星。

"春桃,"他忽然开口,"还记得我在醉仙楼外说的话吗?"

"什么?"她抬头,绣针在阳光下闪了闪。

"我说,要刻最好的木雕,你绣最好的花,咱们的铺子,一定是整条街最热闹的。"他摸出块新刻的拨浪鼓,鼓面上的桃花栩栩如生,"现在咱们做到了。"

林春桃望着满室的木雕与绣品,想起三个月前在雪巷里的决断,忽然眼眶发酸。她放下绣绷,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是咱们一起做到的。"

午后,沈砚之的小厮忽然到访,带来三幅画轴:"我家公子说,这是京城贵人要的绣样,指定要'墨桃绣坊'来做。"

林春桃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绘着市井百态,其中一幅是货郎摇鼓、绣娘飞针的场景,落款处题着:"桃林深处,自有春风。"她忽然想起沈砚之袖口的并蒂莲,此刻却觉得,有些错过,反而是圆满。

"替我谢过沈公子。"她将画轴收好,"下月十五,准能交货。"

小厮走后,陈墨凑过来:"这沈公子,倒像是咱们的福星。"

"是啊,"林春桃笑着摇头,"大概是来还咱们的人情吧。"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樟木箱底取出鎏金簪,"你说,把这个熔了,给柳燕儿弟弟做副新镯子如何?"

陈墨挑眉:"好啊,反正这玩意儿,哪有你戴木雕簪好看。"

暮色四合时,陈墨收了货担,从怀里掏出块糖炒栗子。"热乎的,快吃。"他吹了吹,塞进她手里,自己则啃着硬饼。林春桃咬着栗子,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赔光银子却硬气地说"穷要穷得干净",如今他的货担里,果然装满了干净的真心。

"货郎哥,"她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说,"等攒够银子,咱们去游河吧。"

陈墨愣了愣,笑出泪来:"好,我刻艘小船,你绣上桃花,咱们摇着拨浪鼓,从桃花巷漂到秦淮河,让全天下都知道,陈墨娶了个会绣星星的娘子!"

柳燕儿抱着绣品路过,听见这话,故意大喊:"记得带上我和弟弟!我要在船头唱俚曲,让鱼都跳出水面听!"

笑声惊飞了檐角的燕子,陈墨摇起拨浪鼓,林春桃跟着节奏哼起小调。暮色中的桃花巷,灯笼次第亮起,像撒在青石板上的星星,照亮了这对市井恋人,走向热乎的余生。

深夜,林春桃在灯下绣肚兜,陈墨坐在旁边刻木雕。他忽然放下刻刀,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她打开,里面是枚精致的木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花蕊里嵌着两颗珍珠——正是她从鎏金簪上拆下的。"陈墨,你......"

"上次说要刻镶玉的,没找到好玉,先用珍珠凑合。"他挠了挠头,"等以后赚了大钱,给你换更好的。"

林春桃眼眶发热,将木簪别在发间:"不用换,这个就很好。"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绣坊,想起那些年的穷困与挣扎,如今却觉得,握着刻刀的手,比握着金簪的手更踏实。

"睡吧,"陈墨替她吹灭烛灯,"明天还要早起。"

黑暗中,林春桃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一愣,反手将她揽进怀里:"冷吗?"

"不冷。"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像听着岁月的鼓点,"陈墨,谢谢你。"

"傻丫头,"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嫁给一个穷货郎。"

窗外,桃花巷的风带着暖意,吹过"墨桃绣坊"的匾额,吹过货担上的铃铛,吹过这对相拥的恋人。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未来,像绣绷上的丝线,虽细,却能织出最美丽的图景。

第六章市井长歌

入夏时,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陈墨的木雕供不应求,林春桃的绣品成了桃花巷的招牌。柳燕儿更是不得了,一边绣花,一边给人说媒,竟成了镇上的"红娘",连张屠户家的闺女,都央她牵线。

"春桃姐姐,"她晃着红丝带,"王婶说,要给陈墨的妹妹说门亲事呢!"

林春桃正在绣沈砚之的订单,闻言手一顿:"陈小梨才十六岁,着什么急?"

"哎呀,十六岁不小了!"柳燕儿凑近,"再说了,我看那李家公子挺不错的,是个书生,知书达理的......"

"书生?"林春桃挑眉,"你忘了我娘的教训?"

"此书生非彼书生!"柳燕儿急得跺脚,"那李家公子家里开米铺,不愁吃穿,关键是对小梨好,上次见她咳嗽,立刻送了止咳的蜜饯!"

林春桃笑了:"好好好,等小梨从乡下过来,让她自己瞧瞧。"

三日后,陈小梨来了。她穿着林春桃绣的新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眼里透着乡下姑娘的羞怯。陈墨摸着她的头,眼眶发红:"小梨长大了。"

"哥,"陈小梨掏出个布包,"这是娘的牌位,我带来了。"

林春桃见状,连忙捧出刚绣好的牌位锦缎:"快,供在里间吧。"她看着陈墨小心翼翼地摆好牌位,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货担里藏着的碎绣帕,原来有些缘分,早就埋在了岁月里。

当晚,林春桃炒了几个小菜,四人围坐在桌前。柳燕儿弟弟忽然指着陈墨的手腕:"陈大哥,你的镯子和春桃姐姐的锁好像!"

众人望去,只见陈墨腕间的银镯与林春桃藏在袖中的银锁,果然是同一副匠人打的,刻着相同的"平安"二字。

"这......"陈墨愣住,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墨儿,以后遇到戴这锁的姑娘,要好好待她。"他望向林春桃,眼里泛起水光,"原来娘早就给我定了亲。"

林春桃也红了眼眶,摸出银锁:"我娘说,这是小时候一个道长给的,说能遇良人。"

柳燕儿拍着手笑:"这就是天意!你们俩啊,是月老用银镯子拴在一起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