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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青楼的碎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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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南京来的商队到了!”小翠一瘸一拐地跑上来,怀里抱着几匹湖蓝色云锦,“领头的王娘子说,她们商队的姑娘都要订绣着“平安”暗纹的肚兜。”

“暗纹要绣在左襟第二颗盘扣下。”沈清欢摸了摸云锦的质地,指尖划过“平安”二字的轮廓,“告诉王娘子,绣品有价,自立无价——若她能教我们姑娘辨认马帮的银票,工费减半。”

小翠吐了吐舌头:“姑娘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生意人了。”

“生意人?”沈清欢轻笑,“生意人至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她指了指楼下正在教绣娘算账的周承煜,“比如那位周公子,现在可是我们绣坊的“活算盘”。”

自崔三娘被官府押解回京后,周承煜便留在了苏州。他每日拄着拐杖来绣坊帮忙,从算账到搬货,从辨认假银票到给绣娘读话本子,竟成了绣坊不可或缺的“杂役”。沈清欢嘴上嫌弃他“瘸腿挡路”,却在他咳得厉害时,偷偷在他茶里放川贝。

“清欢,这是南京分号的账本。”周承煜将账簿放在她案头,袖口的梅花暗纹已被他细心拆去,“王娘子的商队要走水路,我建议雇些镖局的人护送绣品。”

“镖局?”沈清欢挑眉,“苏州城的镖局大多是男人当家,咱们女子出面,怕是要被漫天要价。”

“无妨。”周承煜从怀里摸出张帖子,“我前日替“镇远镖局”的老板娘补绣了婚服,她欠我个人情。”

沈清欢盯着那帖子,忽然想起他曾用同样的手段接近自己。人心果然是最复杂的绣绷,千针万线织就的,可能是真心,也可能是陷阱。

谷雨那天,绣坊来了位不速之客——魏相府的管家。他穿着黑色绸缎,袖口绣着三朵梅花,站在绣坊门口时,连阳光都暗了几分。

“沈姑娘果然好手段,”管家皮笑肉不笑,“短短一年,竟把绣坊开到了魏相眼皮子底下。”

沈清欢继续绣着手中的“避子符”,银针在“男盗女娼”四字上穿梭:“管家说笑了,奴家不过是做点小本生意,怎能入魏相法眼?”

“小本生意?”管家往前半步,“那为何南京商队突然改走陆路?为何镇远镖局的老板娘突然皈依佛门?沈姑娘这是在断魏相的财路啊。”

屋里的绣娘瞬间安静,小翠攥紧了手中的剪刀。沈清欢却笑了,她放下绣绷,露出腕间的疤痕:“管家可知,这道伤是怎么来的?是贵府那位周公子用玉簪划的。”她故意加重“周公子”三个字,看见管家的脸色瞬间变灰。

“沈清欢,你别不识好歹!”管家的手按在刀柄上,“魏相说了,只要你肯把绣坊三成利润交出来,既往不咎。”

“三成?”沈清欢忽然提高声音,“姐妹们,你们说,咱们的绣品该卖多少钱?”

“千两不为过!”“咱们的自立纹值万两!”绣娘们七嘴八舌地喊,小翠更是举起刚绣好的“女戒补丁”——那是用尚书府的《女戒》书页拼成的,上面绣着“放狗屁”三个大字。

管家被吵得皱起眉头,沈清欢趁机摸出暗藏的响铃——那是用醉仙居的水晶风铃改制的,声音尖利刺耳。巷口立刻传来马蹄声,周承煜带着捕快冲进来,拐杖上的“清”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官爷,就是他!”小翠指着管家,“刚才要抢我们的绣品!”

管家脸色铁青,却在看见周承煜时猛地转身——他认出了这个曾是魏相爪牙的瘸腿书生。沈清欢盯着管家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想起阿桃的断弦琵琶,原来有些仇恨,不用钢针去刺,只用阳光一晒,便会化作齑粉。

深夜的绣坊灯火通明,沈清欢带着绣娘们赶制“护生符”——那是给即将出海的商队姑娘们的。周承煜坐在角落磨墨,忽然开口:“清欢,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她头也不抬,绣针在“乘风破浪”四字上走线。

“想过回金陵看看。”他的声音低下去,“醉仙居已经被查封了,现在改成了女子义学。”

沈清欢的手顿了顿,想起醉仙居后巷的三花母猫“银子”,不知它现在是否还在槐树洞里藏碎银。她摸出当年的赎身契,上面的私章已经褪色,却依然清晰。

“回金陵做什么?”她将契纸折成纸船,“那里的月光太凉,照不清人心。”

周承煜不再说话,只有磨墨声沙沙作响。窗外忽然下起细雨,沈清欢望着雨幕,想起三年前的花月诗会,想起周承煜那句“惊鸿一瞥误终身”——如今惊鸿已去,误的不过是局中之人。

立夏那日,清欢绣坊的门前忽然来了顶花轿。八个轿夫都是女子,穿着绣着“巾帼不让须眉”的红衣,抬着顶用绣品装饰的花轿,轿帘上大大地绣着“自立”二字。

“沈姑娘,”花轿里走出位戴帷帽的女子,“我是扬州瘦马训练班逃出来的,听说您这儿能容人。”

沈清欢看着她腕间的淤青,想起自己八岁被卖的场景。她点点头,扶女子进门,对绣娘们说:“去把咱们的“重生线”拿来,给这位姑娘绣个新名字。”

绣娘们欢呼着散开,周承煜一瘸一拐地过来,手里捧着本《商道要诀》:“姑娘,她若想开店,我可以教她算账。”

“你何时变得这么热心了?”沈清欢挑眉,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清”字刺青——那是他昨日新纹的,说是要“刻进骨头里赎罪”。

“因为...”他望着满堂的绣娘,她们有的在绣“女子当自强”,有的在绣“银钱自己赚”,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赎罪不是跟着你,而是帮更多人走出深渊。”

沈清欢没说话,她拿起绣绷,开始绣一顶凤冠。那是给扬州女子准备的,冠上的每颗珍珠都刻着小小的“逃”字,每片羽毛都藏着“自立”的暗纹。她忽然想起阿桃的心愿,想起自己的梦——原来有些翅膀,不是靠别人折断,而是靠自己张开。

中秋前夜,沈清欢独自坐在护城河边。她摸出半块玉簪,扔进河里,看它随波逐流。周承煜的拐杖声从身后传来,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清欢,”他说,“我明天要去京城了。”

“哦?”她望着月亮,“去考功名?”

“不。”他摇摇头,“去给阿桃迁坟,顺便把魏相府的陈年旧账交给御史台。”

沈清欢转身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的疤痕上,竟有几分温柔。她想起他曾在醉仙居的诗会上念诗,曾在柴房里替她挡烙铁,曾在苏州的雨里为她追贼。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有些痕迹,却永远留在绣绷上。

“路上小心。”她从袖中摸出个香囊,“里面有避邪的绣片,还有...”

“还有微小的“滚蛋”二字?”他接过香囊,笑出泪来。

“聪明。”她转身走向绣坊,裙摆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记得把魏相的罪状写得精彩些,说不定能编成话本子,给咱们绣坊打打名气。”

周承煜的笑声混着水声传来,沈清欢摸着腰间的碎银袋,里面装着最新的账本——五百两赎身银早已攒够,却被她换成了绣娘的嫁妆、义学的书本、商队的本钱。原来真正的自由,不是数字的累积,而是能笑着看月亮,能安心数星星。

绣坊的灯火依旧明亮,沈清欢推开门,看见绣娘们围在一起,正在绣一幅巨大的《千里江山图》。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里该绣“女子商铺”,哪里该绣“自立码头”,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姑娘,快来!”小翠招手,“我们给你留了最中间的位置,要绣个会发光的星星!”

“星星?”沈清欢接过绣绷,银针在月光下划出弧线,“好,那就绣个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吧。”

窗外,月亮正圆。沈清欢忽然明白,她曾经以为的“从良”是离开醉仙居,后来以为是攒够银子,现在才知道——真正的“从良”,是让自己成为光,照亮更多人回家的路。

周承煜的拐杖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沈清欢却知道,有些故事不必有结局。就像她绣绷上的烽火与星光,终将织成最美丽的锦缎,盖在每个勇敢女子的肩头。

番外一:沈清欢·绣娘十年

苏州城的雪比往年早了些,清欢绣坊的铜炉里焚着沉水香,二十四个绣娘围坐在暖阁里,指尖在绷面上绣着“雪梅图”。沈清欢站在二楼窗前,看着绣娘们衣领间露出的“自立纹”——那是她五年前定下的规矩,每名下聘的绣娘都要在嫁衣里绣上暗藏的箴言,既是嫁妆,也是警钟。

“师父,杭州来的绣娘到了!”小翠推着木轮椅进来,轮椅上的姑娘戴着面纱,腕间缠着渗血的布条。沈清欢挑眉,看着姑娘揭开面纱,露出左颊的刀疤——和她八岁时的伤几乎一模一样。

“我叫阿梨,”姑娘攥着绣绷,指节泛白,“从扬州绿芜馆逃出来的,他们说...”她顿了顿,“说您这儿能教被毁掉的姑娘重新活过来。”

沈清欢蹲下身,用银针挑起阿梨腕间的布条。伤口呈月牙形,显然是用剪子划的。她想起自己藏在妆匣里的剪子,那把曾划破自己脸颊、也曾刺穿崔三娘手背的利器,忽然轻笑出声:“毁掉?姑娘可知,这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刀,是人心。”

十年前,沈清欢在苏州城买下三间铺面时,从未想过清欢绣坊会成为江南女子的“再生之地”。如今绣坊分号遍布十三州,前门卖绣品,后门开义学,从辨银识字到防身术,姑娘们在这里学会的不是依附男人,而是“用钢针当刀,绣出自己的路”。

“师父,周公子的信。”小翠递来牛皮纸信封,封口盖着“京都御史台”的朱印。沈清欢拆开,看见熟悉的瘦金体:“清欢如晤:魏相已伏法,阿桃的坟迁至金陵城郊,碑上刻着『绣娘阿桃之墓』。京城新开女子书肆,名曰『清墨斋』,专卖您改良的《女商宝鉴》...”

她摸着信纸上的墨痕,想起三个月前周承煜托人带来的玉扳指——那是他弹劾魏相有功,皇上赏赐的。扳指内侧刻着“慎勿近前”,是她当年绣在屏风上的字。如今那人在京城做了御史,却再也没回过苏州。

冬至那日,绣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尚书府千金,如今的“李夫人”。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面纱下露出幸福的笑:“沈姐姐,我给她取名“念欢”,希望她永远记得,这世上有位姐姐曾教她母亲,什么叫『女子当自强』。”

沈清欢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幼弟。她摸出个绣着“平安”的香囊,塞进孩子手里:“念欢妹妹,这香囊里藏着十二种自救针法,等你长大些,阿娘会教你。”

李夫人走后,沈清欢独自坐在绣坊后院。腊梅开得正好,她折下一枝插在陶罐里,忽然听见隔壁义学传来朗朗书声:“女本无弱骨,银钱自可攒;若遇薄情郎,钢针戳他眼!”

她笑出泪来,想起十年前在醉仙居,阿桃临死前说的“看看外面的月亮”。如今她不仅看了月亮,还让更多姑娘看见了星光。

深夜闭店前,沈清欢照例检查绣娘的账本。阿梨的账册里夹着张碎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日学了辨银术,原来五两银子有这么沉,足够买半亩地...”

她摸着纸页上的墨点,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笔碎银——在醉仙居后巷喂猫时攒的。那些藏在槐树洞里的银子,如今化作了义学的桌椅、商队的车马、姑娘们的嫁妆。

“师父,下雪了。”小翠端来姜茶,鬓角已添白发,“您说周公子今年会寄来京城的雪吗?”

“他?”沈清欢望着窗外飞雪,想起周承煜信里说的“清墨斋”,“他若敢把雪寄来,我就把他的信折成纸船,放进护城河。”

小翠笑了,忽然指着远处:“您看,有人在绣坊门口堆雪人!”

沈清欢凑近窗台,看见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在雪地里忙碌。斗笠边缘露出半卷书册,书脊上写着《绣娘自立指南》——那是她去年刊印的书,扉页题着“赠天下女子:慎勿靠人,唯靠己心”。

雪人堆好了,脖子上系着条红围巾,正是沈清欢去年送周承煜的那条。她摸着袖口的“清”字刺绣,忽然轻笑出声,拿起绣绷开始绣雪梅。针脚里藏着微小的“安”字,是她对故人最隐秘的祝福。

雪越下越大,沈清欢吹灭烛火,任由月光照亮绣绷。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说破,就像这雪地里的雪人,存在过,温暖过,便已足够。

十年前,她用钢针划破脸颊;十年后,她用绣线织就乾坤。原来真正的“从良”,不是逃离某个地方,而是让自己成为永不褪色的光。

番外二:周承煜·赎罪之路

京城的风沙比苏州烈,周承煜裹紧披风,望着巍峨的御史台大门。他手里攥着卷轴,里面是魏相府二十年的人口贩卖记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个破碎的“从良梦”。

“周御史,您可想清楚了?”守门的老卒看着他的瘸腿,“弹劾魏相,轻则丢官,重则丧命。”

“清楚。”他摸了摸袖口的“清”字刺青,那是用沈清欢给的金线纹的,“若怕死,我就不会从江南一路瘸着腿走到这儿。”

三个月前,他在苏州护城河边看见沈清欢扔玉簪。那半块簪子在水里浮沉,像极了他破碎的真心。他忽然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弥补对她的伤害,唯有让更多人不再经历她的痛苦,才算真正的赎罪。

京都的夜很冷,周承煜住在破旧的客栈里,就着油灯整理卷宗。每当咳得厉害时,他就摸出沈清欢给的香囊,里面的“滚蛋”二字绣得歪歪扭扭,却让他想起她眼角的梨涡。

“周公子,魏相府的人在找您!”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来,“他们说您拐带了府里的姑娘...”

“拐带?”周承煜冷笑,展开卷宗里的群芳谱残页,“我不过是把这些姑娘的名字,从『可献』改成了『可救』。”

弹劾那日,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周承煜拄着拐杖跪下,卷轴里的证据一一展开,当念到阿桃的名字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此女本名陈桃,八岁被卖入醉仙居,十三岁初夜前自毁容貌,二十岁被崔三娘献给魏相,卒年二十一岁...”

“够了!”魏相猛地站起,“皇上,这是栽赃!”

周承煜抬头,看见魏相袖口的梅花暗纹,忽然想起沈清欢腕间的伤疤。他解开外衫,露出左胸的烙铁印——那是离开魏相府时,老狐狸亲手盖的“背叛者”印记。

“皇上,臣愿以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他叩首时,拐杖上的“清”字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若有虚言,臣甘受凌迟之刑。”

魏相倒台那日,京城下了场暴雨。周承煜站在御史台门口,看着被押解的魏相,忽然想起醉仙居的柴房——那时他以为自己是猎手,却不知早已是别人的棋子。

“周御史,这是您的赏赐。”小太监递来玉扳指,“皇上说,您为那些姑娘平了冤。”

他摸着扳指内侧的“慎勿近前”,想起沈清欢的绣屏。原来有些字,刻在玉上不如绣在心里,就像有些路,走得再苦,只要方向正确,终能见到光。

冬至前夜,周承煜来到金陵城郊的桃林。阿桃的墓碑上,“绣娘阿桃”四个字被风雨磨得发亮。他摆上两碟点心,一碟是沈清欢常吃的桂花糕,一碟是阿桃生前最爱的糖蒸酥酪。

“阿桃姑娘,”他斟了杯酒,“清欢绣坊的姑娘们说,您当年绣的蝴蝶特别好看,她们现在都会绣了。”

风吹过桃林,枝头的残叶沙沙作响,仿佛回应。他想起沈清欢说过的“人贵自重”,忽然对着墓碑叩首:“对不起,当年我没看懂,你绣的不是蝴蝶,是想飞的心愿。”

回程的马车上,周承煜摸出沈清欢的信。她在信里说,绣坊新收了个扬州姑娘,左颊有疤,像极了当年的她。他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笑了——原来有些伤痕,不是耻辱,而是重生的勋章。

京城的雪落了,周承煜给沈清欢写回信,最后一句是:“清欢,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赎罪不是留在你身边,而是让自己成为能照亮别人的火把。”

他封好信,摸出半块玉簪——那是他从护城河里捞起的,如今被他磨成了书签。簪子断口处的“悔”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沈清欢眼里偶尔闪过的温柔。

雪越下越大,马车轱辘碾过积雪,周承煜望着车顶的月光,忽然觉得身上的伤疤不再疼痛。他知道,在江南的某个地方,有位姑娘正在绣绷上织就星光,而他,终于有资格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替她挡住风沙。

番外三:崔三娘·鸨母的前半生

扬州瘦马训练班的胭脂香里,永远混着血腥味。十三岁的崔三娘跪在青砖上,任由老嬷嬷用细竹条抽打下背,只为了让她记住“笑时要露三颗牙,不能露齿龈”。

“绿芜”,老嬷嬷捏着她的下巴,“记住,这是你以后的名字,要像青草一样,任人践踏却死不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传来姐姐的尖叫——那是比她大两岁的“红药”,正在接受“缠足”酷刑。三天前,姐姐偷偷藏了块甜糕给她,换来的是二十鞭子。

十五岁那年,绿芜成了“绿芜馆”的头牌。她穿着织金锦缎,戴着七鸾金钗,在盐商的寿宴上跳舞,却在转身时看见父亲混在仆役里,正对着她流口水。

“绿芜姑娘,我是你爹啊!”散席后,父亲堵住她的去路,“你弟弟要娶媳妇,你得给家里盖三间大瓦房...”

她盯着父亲腰间的酒葫芦,想起母亲临死前说的“别学你爹没出息”。指甲划过他的脸,她冷笑:“我不是你女儿,我是绿芜馆的摇钱树,想要钱,找老鸨拿。”

十七岁,盐商花三千两银子娶她做五姨太。洞房花烛夜,他揭开她的盖头,醉醺醺地说:“听说瘦马都要学媚术,今晚让我瞧瞧...”

她笑着吹灭烛火,任由他撕扯自己的衣裳,却在他凑近时,将藏在发间的碎瓷片刺进他肩膀。血溅在喜服上,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笑出泪来——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痛。

盐商的继子趁机闯入,按住她的手:“小娘,别怕,我会对你好...”他身上有和盐商一样的酒气,让她想起父亲。指甲划过他的眼角,她咬着他的耳朵低语:“好啊,那就带我走。”

逃离盐商家的那晚,继子说要带她去金陵开绸缎庄。她坐在马车上,摸着藏在鞋底的碎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盐商带着家丁追来了。

“绿芜,你竟敢伤我!”盐商的刀光映在她脸上,“我要把你卖到暗娼馆,让你生不如死!”

她想逃,却被继子拉住:“小娘,你跟了我,也是一样的。”他的眼神里带着贪婪,“你的身子,可比绸缎庄值钱多了。”

碎瓷片再次划破咽喉,这次刺的是继子。血喷在她脸上,她望着盐商惊恐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畅快。抓起缰绳狠狠一抽,马车在夜色里狂奔,她摸着脸上的血,笑出了声——原来杀人的感觉,比被人杀舒服多了。

金陵城的醉仙居招新时,她给自己取名“崔三娘”。老鸨看着她脸上的刀疤,嫌弃地说:“丑成这样,怎么接客?”

她掏出从盐商家偷的金镯子:“我不当姑娘,我要当妈妈。”

老鸨笑得前仰后合:“就你?一个被人玩烂的瘦马,还想当妈妈?”

“玩烂的瘦马?”崔三娘凑近她,闻着她身上的香粉味,“那妈妈可知,瘦马最会的是什么?”她忽然掐住老鸨的脖子,“是咬人。”

掌权后的第一个月,崔三娘杀了三个意图逃跑的姑娘。她站在血水里,看着她们惊恐的脸,忽然想起绿芜馆的老嬷嬷。原来权力不是保护罩,而是更锋利的刀,握在手里,既能伤人,也能自伤。

“妈妈,求你别卖我...”阿桃跪在她面前,脸上涂着厚厚的粉,“我会好好接客,会给你赚很多银子...”

她盯着阿桃左颊的梨涡,想起自己十七岁时的模样。指甲划过阿桃的脸,她冷笑:“赚银子?你以为老娘缺银子?老娘要的是...”她顿了顿,“要的是你们永远别想逃,就像老娘永远逃不掉一样。”

被押解回京的路上,崔三娘望着窗外的青山绿水,忽然想起扬州的瘦马训练班。那里的姑娘们现在该换了一批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像她当年一样,藏着碎瓷片,等着咬断命运的喉咙。

“崔三娘,你后悔吗?”押送的官差问。

她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笑出满脸粉渣:“后悔?老娘这辈子,唯一后悔的是没把自己的舌头割了,这样就不会说出『从良』两个字,让自己恶心。”

夜很深了,她靠在马车壁上,听见远处传来绣娘们的歌声:“女本无弱骨,银钱自可攒...”

眼泪忽然滑下,她慌忙用袖口去擦——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流泪,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绿芜,还是为了崔三娘。

马车继续前行,崔三娘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沈清欢的眼睛。那个姑娘的眼神里有她从未有过的光,像钢针一样,能绣破所有谎言。

“原来真的有人能逃出去啊...”她对着月亮低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惜老娘没学会绣绷,只学会了用烙铁。”

黑暗中,她摸到藏在衣襟里的半幅婚书,上面的“宜室宜家”早已褪色。她轻轻撕碎纸片,任由它们从车缝里飘出去,像极了她破碎的前半生。

番外四:小翠·从丫鬟到老板娘

苏州城的桃花开了,“小翠绣鞋铺”的门前摆着二十四双绣花鞋,每双鞋尖都绣着不同的小花:桃花、梨花、杏花...最显眼的是双绣着“勿近”二字的男鞋,鞋帮上还趴着只小小的绣猫。

“翠娘,这男鞋怎么卖?”年轻书生红着脸问。

小翠擦了擦汗,指着鞋帮上的猫:“这是防骗鞋,猫爪子底下藏着『滚』字暗纹,您要是遇到骗子姑娘,把鞋一亮,她就吓跑了!”

书生愣了愣,忽然大笑:“那给我来十双,送给同窗们当娶亲礼!”

五年前,小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苏州城最有名的鞋匠。那时她跟着沈清欢在绣坊学刺绣,总是把针脚缝得歪歪扭扭,却唯独对绣鞋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总穿露趾鞋,长大了便想把所有好看的花都绣在鞋面上。

“小翠,你这针脚能把鬼吓跑。”沈清欢笑着接过她绣的鸳鸯鞋,鞋面上的鸳鸯一只大一只小,“不过...这歪歪扭扭的样子,倒像是会动的。”

从那以后,小翠专门负责绣坊的鞋履订单。她发明了“防狼鞋底”——在鞋底刻上尖锐的花纹,既能防滑,又能踢人;还有“藏银鞋”——鞋跟里挖个暗格,能藏五两碎银。

三年前,小翠在绣坊门口救了个小乞丐。那孩子饿得奄奄一息,却抱着双绣鞋不肯撒手——那是她去年丢在护城河边的“试验品”,鞋面上绣着“救命”二字。

“我叫小石头,”孩子啃着馒头,“我看见这鞋上的字,就知道能救命!”

小翠摸着鞋面上的血渍,忽然想起自己被人牙子打断腿的那天。她给小石头换上新鞋,鞋底绣着“快跑”二字:“以后别要饭了,跟着我学做鞋吧。”

如今小石头成了“小翠绣鞋铺”的小掌柜,负责给客人介绍“防骗鞋”“藏银鞋”,说起话来像模像样:“客官,这双鞋采用江南特有的“避邪绣法”,针脚里藏着《女戒》碎页,专克酸腐书生!”

立夏那日,小翠收到周承煜从京城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双官靴,靴底刻着“清欢”二字,还有封信:“翠娘,替我把这双鞋改改,加上防骗暗纹,送给御史台的同僚们。”

她摸着靴面上的梅花暗纹,想起周承煜瘸腿的模样。曾经她以为所有男人都是坏人,后来发现,有些男人虽然坏过,但会用余生来补过。

“小石头,把这双鞋放进“改过自新”区。”她指着店铺最里面的货架,那里摆着给回头浪子的特制鞋,“记得在鞋跟刻上“慎”字,提醒他们别再走错路。”

深夜打烊时,小翠坐在门槛上数银子。小石头趴在她腿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翠娘,你说沈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她呀,”小翠望着清欢绣坊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肯定在绣星星,给天下姑娘当指路明灯呢。”

风吹过鞋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小翠摸着自己鞋面上的“自立”暗纹,想起沈清欢说过的话:“从良不是换个地方当金丝雀,而是自己能掌灯开门。”

她站起身,望着万家灯火,忽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曾经的小丫鬟,如今成了能给别人做鞋的老板娘,这双绣鞋踩过的路,每一步都踏实又滚烫。

“小石头,明天咱们推出新款“和离鞋”,”她摸着鞋底的“分”字暗纹,“鞋帮绣上“一别两宽”,鞋尖绣“各生欢喜”,准保大卖!”

小石头跳起来拍手:“好!还要在鞋底藏刀片,方便姑娘们割开婚书!”

小翠笑了,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她知道,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地方,阿桃姐姐一定穿着她绣的蝴蝶鞋,在桃花树下跳舞。而她,会带着这份想念,把“自立”二字,一针一线绣进每双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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