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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棺木里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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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祥人的清晨:棺木上的莲花与偏见

汴梁城的卯时三刻,福寿街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姜竹沥蹲在“竹沥斋”门槛上,舌尖咬着雕花刀,正在给一口柏木棺描最后一朵并蒂莲。她腕间银锁随动作轻晃,锁纹与棺板上的竹纹在晨光中相映成趣,却被隔壁豆腐西施的一声嗤笑斩成两半。

“哟,竹沥姑娘又在雕棺材呢?”穿桃红襦裙的妇人捏着帕子掩鼻,刻意绕开她脚边的竹沥水碗,“这味儿熏得人头疼,怪不得张公子前天说要娶你,回家就得了癔症——晦气,真是晦气!”

蹲在她身侧的孩童好奇地盯着棺板上的莲花,刚要伸手触摸,被妇人一把拽回:“摸了死人的东西,晚上要做噩梦的!”

姜竹沥垂眼盯着刀刃上的金粉,指尖在掌心画了个圈——这是师父教她的“心火平息术”。她数到第三十圈时,忽然抬头冲孩童笑出梨涡:“小柱子想看雕花吗?来,婶子教你刻小莲蓬。”

那孩子本被母亲拽得踉跄,闻言眼睛一亮,挣脱手跑过来。姜竹沥从围裙兜里摸出块桂花糖塞给他,用刀尖挑起棺板上的木屑,在掌心堆成小山:“看好了,先画个圆圈当莲蓬,再戳七个小洞洞……”

“姜竹沥!”

一声冷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卫所百户沈砚之按着腰间佩刀走来,玄色飞鱼服在晨风中掀起一角,露出内衬的竹纹暗花——与姜竹沥的银锁纹路分毫不差。

她握着雕花刀的手顿了顿,指尖的木屑簌簌掉落。昨天夜里,她刚在义庄发现乞丐尸体的防腐效果惊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给沈砚之送瓶竹沥水,此刻见他面色铁青,心里忽然涌起恶作剧的念头。

“百户大人这是……来订棺材?”她故意用刀尖敲了敲棺板,金粉扑簌簌落在他鞋面上,“提前说好,您这官靴这么金贵,要是沾了我的不祥之气——”

“少废话!”沈砚之皱眉踢翻她脚边的竹沥水碗,深褐色液体泼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不规则的形状,“有人举报,你用迷药迷晕路人,盗取官银。这是什么?”

他抽出腰间短刀,挑起地上的药渣:“安息香、玫瑰露、竹沥水……你当本官不知道?这是勾栏瓦舍常用的迷魂散!”

围观百姓发出惊呼,小柱子吓得躲到姜竹沥身后。她却忽然笑了,笑声像檐角铜铃般清亮:“百户大人闻闻,这水里可有一丝迷药味?我这竹沥水,是给刘婶准备的——她走时掌心蜷着,我得用这水浸软了,才能给她换上体面的寿衣。”

沈砚之的喉结猛地动了动。他当然知道刘婶,城西卖针线的妇人,难产而亡时手里还攥着未缝完的婴儿肚兜。他昨夜去义庄验尸,分明看见那具尸体的手指舒展,掌心还躺着颗剥了皮的桂花糖——这是姜竹沥的“规矩”:给未婚少女含一颗蜜饯,给难产妇人握一粒糖果,让死者带着甜味往生。

“那官银……”他强撑着气势,却在接触到她丹凤眼的刹那,声音弱了下去。阳光穿过她发间的刻刀发簪,在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像落在深潭里的星光。

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呼:“不好了!王大爷晕倒了!”

街角卖炊饼的王大爷捂着心口倒地,面色青紫。姜竹沥二话不说,抓起雕花刀冲过去,划破王大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毒疮——这是常年接触劣质面粉所致。她从围裙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琥珀色的液体涂在患处:“这是掺了没药的竹沥水,能拔毒。”

沈砚之下意识伸手按住王大爷的脉搏,却被她拍开:“百户大人要是信不过,大可等王大爷醒了,亲自带他去衙门验毒。”

围观百姓忽然发出欢呼——王大爷咳嗽着睁开眼,指着姜竹沥手里的瓷瓶:“竹沥姑娘,这药……”

“送您了。”她塞瓷瓶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疤痕,形似竹叶,“我这双手摸过几百具尸体,却比衙门的验毒银针还干净。百户大人要是再没事找事……”

她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下次给您雕棺材时,我一定用最香的沉水香木,保证您百年之后,连鬼差都夸您好闻。”

沈砚之猛地后退半步,耳尖通红。他从军多年,见过刀光剑影,听过污言秽语,却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把“诅咒”说得像拉家常般自然,偏偏那双眼里盛着笑意,让他分不清是威胁还是调笑。

“明日辰时,带账本去衙门。”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转身时瞥见小柱子攥着块木屑跑远,那木屑被削成莲蓬形状,正是姜竹沥刚才教他刻的。

人群渐渐散去,姜竹沥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指尖被竹片划破,渗出一滴血珠。她望着沈砚之远去的背影,忽然笑出声——这人的飞鱼服下摆沾了金粉,像被砍了尾巴的金鱼,可笑得紧。

“沥沥!”

林婆子的大嗓门从街头传来,她晃着媒婆旗闯进来,鬓角的假珍珠摇摇欲坠:“可不得了啦!谢氏木行的大公子来啦,说是要跟你谈生意,这可是天上掉金元宝的好事!”

姜竹沥挑眉。谢氏木行垄断着京城九成以上的高端木料,三年前她曾去谈合作,被谢鹤年的父亲谢明远羞辱“女子不入木行”,如今那老头死了,新掌权的谢鹤年却突然登门,其中必有蹊跷。

她刚擦净手上的血,一辆乌篷车停在棺材铺前。小厮掀开轿帘,谢鹤年穿着月白锦袍走下来,袖口绣着的小棺材纹样随动作若隐若现——这是他特意找姜竹沥“定制”的恶趣味。

“姜姑娘别来无恙?”他晃着沉香手串走近,指尖在棺板上的并蒂莲雕花停留,“听闻你给刘婶雕的棺材用了杂木?谢氏木行新到了一批黄杨木,纹路细腻,最适合雕并蒂莲。”

“谢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姜竹沥抄起扫帚,将他脚边的木屑扫进狗窝,“不过抱歉,竹沥斋只做良心生意,不碰高价低质的“谢氏木”。”

谢鹤年挑眉:“哦?我记得三年前,令尊曾用谢氏的松木做棺材,结果——”

“谢公子!”姜竹沥的刻刀突然抵住他咽喉,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竹沥水,“再提旧事,我不介意让你尝尝防腐药水的滋味。”

林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姜家灭门案与谢氏有关,却从未见姜竹沥如此动怒——刻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却在触及谢鹤年咽喉时,偏了半寸。

谢鹤年非但不躲,反而笑着凑近:“姜姑娘的刀功精进了。三年前你刺我时,可是手抖得厉害。”

三年前,谢明远强购姜家棺材铺,姜竹沥持刀反抗,却因手软只划破了谢鹤年的袖口。此刻想起,她握刀的手不自觉收紧,却见他忽然摊开掌心,里面躺着颗桂花糖:“听说你给小柱子的糖,是用谢氏的冰糖做的?”

姜竹沥一愣。她用的冰糖的确来自谢氏糖坊,价格比别处低三成,却从未想过谢鹤年会暗中留意这种小事。

“明日我让人送两车冰糖来。”谢鹤年后退半步,指尖转着沉香手串,“换你今日陪我听场说书,如何?”

“谢公子这是……想泡棺材铺女掌柜?”姜竹沥故意提高声音,惹得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可惜我这人只认木料不认人——你若能给我半价檀木,别说听书,抬棺我都陪你去!”

谢鹤年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翻身上车,掀开轿帘时扔出个锦盒:“打开看看,若喜欢,明日去库房随便挑!”

锦盒落在姜竹沥脚边,里面是半朵莲花形状的鎏金檀木簪,纹路与她的刻刀发簪严丝合缝。林婆子凑过来,忽然指着簪头惊呼:“这不是城西观音庙里的“并蒂莲”纹样吗?听说摸过的人都能成双成对!”

姜竹沥盯着簪子,忽然想起母亲的笔记里画过同样的纹样。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雕花,却在谢明远强购劣木时,被父亲亲手砍碎——说是“绝不拿活人钱,刻死人棺”。

她弯腰捡起锦盒,指尖在莲花瓣上轻轻一推,簪头忽然弹出个小抽屉,里面躺着张纸条:“莲花分两半,待君簪满头。”

林婆子拍着大腿笑:“哎哟,这谢公子真是会哄人!沥沥,你就去听场书呗,反正棺材铺也不忙……”

“谁说不忙?”姜竹沥将锦盒扔进狗窝,从库房搬出一口薄棺,“李大爷的儿子刚来说,他爹咽气前想吃桂花糖,我得赶紧雕完这口“甜心棺”。”

林婆子看着她挥刀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她知道,姜竹沥不是不动心,只是这颗心被棺材板和竹沥水裹得太紧,连她自己都忘了该如何打开。

卯时五刻,阳光终于爬上棺材铺的屋檐。姜竹沥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嘴里,甜味混着木屑味在舌尖散开。她望着街头熙攘的人群,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死人要体面,活人要快活。”

于是她拿起雕花刀,在新打的柏木棺底刻下一行小字:“姜竹沥在此,百无禁忌。”

远处传来城隍庙的钟声,惊起一群麻雀。姜竹沥抬头望去,却见沈砚之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飞鱼服下摆的金粉还未拂去,像撒在乌云上的一把星星。

这一日的汴梁城,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清晨。棺材铺的雕花刀在阳光下闪烁,竹沥水的香气混着桂花糖的甜,随着穿堂风飘向福寿街的每个角落——那里有偏见,有误解,却也藏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温暖的芽。

第二章木材商的算计与百户的秘密:雕花刀下的双重博弈

巳时三刻,阳光将棺材铺的“寿”字旗晒得褪色。姜竹沥刚给“甜心棺”描完最后一笔金,就见谢鹤年的小厮抱着一摞账本闯进来,身后跟着八个壮汉,每人肩上扛着块裹着油布的木料。

“姜姑娘,我家公子说了,这是滇南运来的黄杨木,纹理比婴儿肌肤还细腻。”小厮堆着笑,将账本往桌上一放,“只要您在这契约上盖个章,这些木料就归您了。”

姜竹沥擦着刻刀抬头,目光扫过账本上的“独家供货协议”字样。协议规定,竹沥斋只能使用谢氏木行的木料,雕花图谱归谢氏所有,而她能得到的,不过是比市价低一成的进货价。

“谢鹤年当我是街头卖菜的?”她将刻刀拍在账本上,刀刃深深扎进“雕花图谱”四字,“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想要我的雕花,除非他亲自来给我当三个月学徒!”

小厮的笑僵在脸上:“姜姑娘,如今整个汴梁城都知道您用杂木做棺材,若没了谢氏的好木……”

“滚!”姜竹沥抄起一团木屑砸过去,却在触及小厮衣襟时,忽然散开——里面裹着块桂花糖,正是今早小柱子没吃完的半块。

她心中一动,想起谢鹤年掌心的糖块,以及他袖口的小棺材纹样。这男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总能在细节处让人惊觉他的用心,就像此刻,小厮被砸后非但不恼,反而偷偷将糖纸捡起来,塞进袖口。

“竹沥姑娘!”

街头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喊。姜竹沥冲出门,只见小柱子抱着个襁褓跪在乱葬岗方向,旁边围了几个指指点点的妇人:“这孩子浑身青紫,准是被鬼缠身了!”

襁褓里传来微弱的啼哭声。姜竹沥冲过去扯开粗布,里面是个脐带未断的男婴,脐带上缠着水草,显然是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弃婴。她摸了摸婴儿的小脚,指尖触到冰窖般的凉意,立刻解下围裙裹住他,对小柱子比划:“去拿我的竹沥水!”

“慢着!”

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换了身便服,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糖——正是姜竹沥常买的那家。

“百户大人又要查什么?”姜竹沥将婴儿护在怀里,“难不成这孩子也是我用迷药拐来的?”

沈砚之皱眉盯着婴儿青紫的脸,伸手探他鼻息:“孩子体温过低,你用竹沥水给他擦身,是想冻死他?”

“这是加了生姜的竹沥水,能驱寒。”她甩开他的手,从围裙兜里摸出个小银瓶,“看好了,这是我特制的“暖身露”,比你们衙门的冻疮药还管用。”

婴儿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哭声。姜竹沥用指尖蘸着暖身露,轻轻涂抹他的太阳穴,又将银瓶塞进沈砚之手里:“按住他的人中,我去去就来。”

她冲进棺材铺,在库房最深处的木板下取出个雕花木箱,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衣物,最底层压着块绣着竹纹的襁褓——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原本打算给未来的孩子用。

“竹沥姑娘心善。”林婆子不知何时凑过来,望着沈砚之手里的银瓶笑,“百户大人,您这是第二次见她救孩子了,就没点什么想法?”

沈砚之的耳尖又红了。他看着姜竹沥给婴儿换衣服,见她用竹沥水仔细擦拭孩子的脐带,动作轻柔得像在雕一朵最娇嫩的莲花。阳光穿过她发间的刻刀发簪,在婴儿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让他想起昨夜义庄里那具面带微笑的尸体——原来她真的能让死者体面,让生者温暖。

“林婆子,去把城西的稳婆请来。”姜竹沥将婴儿裹进竹纹襁褓,“这孩子脐带未断,得找专业的人处理。”

“不用麻烦了。”沈砚之忽然开口,从袖中取出把银剪,“我曾在军医处学过接生,让我来。”

姜竹沥挑眉。她见过沈砚之查案时的狠辣,见过他提刀杀人时的冷冽,却从未想过,这双手也能如此轻柔地握住婴儿的小脚,用银剪小心地剪断脐带,动作比她雕莲花时还要细致。

“好了。”沈砚之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放在婴儿枕边,“这是我小时候的长命锁,先给孩子戴着。”

姜竹沥望着那枚玉佩,瞳孔猛地收缩——上面刻着的竹纹,竟与她的银锁、沈砚之的飞鱼服暗花,以及谢鹤年的袖口纹样如出一辙。这图案本该是姜家的独门雕花,为何会出现在沈砚之和谢氏木行的物件上?

“百户大人这玉佩……”她刚开口,就被谢鹤年的笑声打断。

“哎呀呀,沈大人这是金屋藏娇?”谢鹤年摇着折扇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木料的小厮,“我给姜姑娘送木料,你倒先送了长命锁,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沈砚之皱眉起身,手按在佩刀上:“谢鹤年,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不敢不敢。”谢鹤年摊开手,小厮立刻呈上一块裹着锦缎的木料,“只是听闻姜姑娘救了个弃婴,特意送块沉香木来,给孩子打个小摇床。”

姜竹沥盯着那木料,目光突然冷下来:“谢公子这是何意?沉香木性温,的确适合婴儿,但你这块木料……”

她用刻刀挑起锦缎,露出木料上的虫眼:“被蛀虫啃过的边角料,也好意思拿来充数?还是说,谢公子觉得我救的是个弃婴,就配用残次品?”

谢鹤年挑眉:“姜姑娘果然好眼力。不过这木料虽有虫眼,却不影响用——你看这里。”他用折扇指着木料中心,那里有个天然形成的圆形纹路,像一轮满月,“我觉得,雕个“月中桂”摇床,比用整木更有意思。”

姜竹沥的刻刀顿在半空。她不得不承认,谢鹤年眼光独到——那轮“满月”若雕成桂花环绕的月宫,的确比普通摇床更具巧思。但她不愿就此服软,于是冷笑:“谢公子的“有意思”,就是拿边角料换我的雕花图谱?”

“自然不是。”谢鹤年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我只是想告诉姜姑娘,有些东西看似残缺,实则暗藏玄机——就像你我之间的缘分,初见时剑拔弩张,说不定……”

“打住!”姜竹沥后退半步,刻刀在他胸前划出道白印,“谢公子若再胡言乱语,我不介意在你脸上雕朵并蒂莲——永久的那种。”

谢鹤年大笑,退后两步时踢到个木箱,里面掉出几块木雕。姜竹沥慌忙去捡,却被沈砚之抢先一步拾起——那是小满刻的小动物,有兔子、麻雀,还有……一个戴着飞鱼服的小人。

“这是……”沈砚之指尖摩挲着木雕的脸,那分明是他的轮廓。

“废料而已!”姜竹沥猛地夺过木雕,塞进围裙兜里,“小满那孩子手笨,随便刻着玩的。”

“才不笨!”小柱子突然开口,“小满哥哥刻的沈大人可像了,还有谢公子的算盘……”

“小柱子!”姜竹沥瞪他一眼,小柱子立刻捂住嘴,却不小心把刚才捡的糖纸掉在地上。

谢鹤年捡起糖纸,看见上面的齿痕,忽然笑了:“原来姜姑娘偷偷攒我的糖纸?早说嘛,我库房里有几百种糖纸,明日让人给你送一马车来。”

姜竹沥的脸“腾”地红了。她的确有攒糖纸的习惯,尤其是谢鹤年送的——那些糖纸背面常写着莫名其妙的“木材情话”,比如“檀木千年不朽,不如你一笑回眸”,她每次看完都会骂一句“酸腐”,却又舍不得扔掉。

“谁要你的糖纸!”她将婴儿塞进沈砚之怀里,“百户大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好人做到底,把他送去稳婆家。我还要雕摇床,没空招呼你们!”

说完,她抓起谢鹤年送来的沉香木,头也不回地冲进棺材铺。沈砚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围裙上沾着片糖纸,上面的字迹隐约可见:“竹沥水甜,不如你——”

“沈大人,别看了。”谢鹤年摇着折扇,“有些话,得说出来才有意思。”

沈砚之转身,目光落在谢鹤年袖口的小棺材纹样上:“你早知姜竹沥的身份,为何还要为难她?”

“为难?”谢鹤年挑眉,“我这是在帮她——你以为那些说她“不祥”的人,真的会因为她救了个孩子就改观?只有让她的棺材雕花成为汴梁城的“吉祥符”,才能彻底堵住那些人的嘴。”

沈砚之皱眉:“你会这么好心?”

“自然不是。”谢鹤年指尖敲着沉香木料,“我要的,是让“竹沥斋”的雕花出现在每一口谢氏木行的棺材上——这样一来,死人用谢氏木,活人念竹沥名,双赢。”

“你就不怕她拒绝?”

“她会拒绝吗?”谢鹤年望着棺材铺里忙碌的身影,嘴角扬起笑意,“姜竹沥看似强硬,实则心软如竹沥水——你瞧着吧,等她雕完那架“月中桂”摇床,就会明白,有些算计,是带着甜味的。”

沈砚之沉默。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家伙正攥着他的佩刀穗子咯咯笑,露出没牙的牙龈。阳光落在姜竹沥的窗棂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握着刻刀,正在木料上勾勒桂花的轮廓,每一刀都落得极轻,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申时初,稳婆抱着婴儿离开,说是脐带处理及时,孩子已无大碍。姜竹沥站在门口目送,直到婴儿的哭声消失在街头,才发现沈砚之还站在街角,手里拎着个食盒。

“给你的。”他将食盒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飞鱼服下摆的金粉在夕阳下闪了闪。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糖粥,上面浮着几颗蜜饯——正是她最爱吃的“竹沥斋特供”。食盒底压着张纸条,字迹刚劲有力:“明日辰时,我带画师来。”

姜竹沥挑眉。画师?难道沈砚之想将她的雕花推广出去?她忽然想起谢鹤年的话,心中一动——或许,这正是打破偏见的好机会。

酉时三刻,小满从木料堆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个木雕兔子。他比划着“婴儿”“摇床”的手势,眼睛亮晶晶的。

“对,要雕个月宫摇床。”姜竹沥笑着摸他的头,将沉香木搬到工作台上,“小满,你帮我把虫眼周围的木料削掉,咱们要在“月亮”里雕只捣药的玉兔。”

小满用力点头,抓起刻刀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胎记——形如竹节,与姜竹沥的疤痕竟有几分相似。

姜竹沥一愣。她从未注意过小满的胎记,此刻看来,竟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她忽然想起乱葬岗义庄的场景,想起小满襁褓里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的“满”字,与她母亲笔记里的“竹”字,竟出自同一把刻刀。

“小满,”她轻声说,“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去城西见个老朋友,好不好?”

小满歪头看着她,手里的刻刀在木料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夕阳穿过天窗,在他发顶镀上金边,让姜竹沥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沥沥,以后遇到走投无路的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说不定,那就是上天给你的缘。”

亥时,第一朵桂花落在棺材铺的屋檐上。姜竹沥点亮煤油灯,开始雕刻“月中桂”的花蕊。谢鹤年送来的沉香木果然不同凡响,刀过之处,香气四溢,竟比她调的竹沥水还要清甜。

忽然,窗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她以为是沈砚之或谢鹤年,开门却见小柱子举着个纸包站在门口,里面是块崭新的雕花刀石。

“我娘说,谢谢竹沥姐姐救了王大爷。”小柱子将刀石塞进她手里,“这是我爹从太行山带回来的,磨起刀来可快了!”

姜竹沥眼眶一热。她接过刀石,看见纸包上歪歪扭扭写着“不祥人姐姐收”,忽然笑了——这市井百姓的善意,虽迟但到,终究是来了。

子时,月亮爬上屋脊。姜竹沥摸着新磨的刻刀,望着工作台上初具雏形的摇床,忽然想起谢鹤年的“木材情话”。她找出张糖纸,在背面写道:“沉香木暖,不如你……”写到一半却停住,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料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一只夜鸟。姜竹沥吹灭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摇床的“月亮”里投下一片银白。她摸着腰间的银锁,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这沉香木的香气,初闻刺鼻,细品却让人上瘾。

这一晚的汴梁城,有人在算计,有人在回忆,有人在期待。而在福寿街的棺材铺里,一块带着虫眼的沉香木,正在月光下等待着,成为某个婴儿的第一份“吉祥”。

第三章痘疫中的停灵棚:当不祥人成为希望

寅时三刻,第一声咳嗽撕裂了汴梁城的寂静。

姜竹沥握着刻刀的手顿在半空,窗外传来林婆子的砸门声:“沥沥!东巷的张婶没了!浑身发紫,跟被鬼掐了似的!”

雕花刀“当啷”落地,在寂静中激起回音。姜竹沥想起三年前的鼠疫,死者也是这般面色青紫,指甲发黑——而这次的症状,比鼠疫更急。

“小满,把库房第三层的竹沥水全搬出来!”她扯开围裙,在水缸里洗了把手,“林姨,您去通知沈百户,就说福寿街需要义庄;再让谢鹤年送些石灰来,越快越好!”

林婆子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忽然不敢多问,转身就跑。姜竹沥冲进密室,取出母亲留下的《往生手记》,翻到“急症暴毙”篇——上面画着各种草药配伍,最后一页沾着暗红斑点,像是血迹。

“竹沥水加没药、藿香,熬成浓汤擦拭全身……”她喃喃自语,抓起药罐就往厨房跑,却在门槛处与沈砚之撞个满怀。

“我带了军医。”沈砚之扶住她的腰,又迅速收回手,“还有三百斤石灰,正在运来的路上。”

姜竹沥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锁上:“百户大人可曾查过……”

“先救人。”沈砚之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这是宫里的避疫散,你戴着。”

瓷瓶上绘着并蒂莲,瓶底刻着“沈”字。姜竹沥刚要开口,谢鹤年的乌篷车已停在门口,小厮们抬着石灰和草药跳下来,他本人则戴着纱帽,袖中飘出浓郁的沉香气息。

“姜姑娘,”他掀开纱帽,露出眼下的青黑,“我把库房的藿香全搬来了,还有……”

“谢公子可曾去过城西?”姜竹沥忽然问,“那里的流民窟,是不是已有半数染病?”

谢鹤年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竹沥斋的防腐木料,有三成卖给了城西。”她抓起一把藿香塞进药罐,“那些人用不起好棺木,只能买杂木板,而杂木易腐,病毒会随尸水渗入地下——谢公子,这次的痘疫,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沈砚之皱眉:“你是说,疫病源头是乱葬岗?”

“不是源头,是放大器。”姜竹沥将竹沥水倒进药罐,火苗舔着锅底,蒸腾的热气中混着草药香,“普通百姓死后,家人会尽快下葬;但贫苦人家没钱买棺木,只能将尸体停在义庄,等凑够钱再入土。如果义庄通风不足,病毒就会——”

“等等!”谢鹤年突然打断,脸色发白,“你是说,要我去义庄帮忙?”

姜竹沥这才注意到他攥着马车帘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想起上次在义庄他晕倒的场景,她忽然明白——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木材商,竟有幽闭恐惧症。

“谢公子若害怕,可以回去。”她故意将药罐摔在桌上,“反正竹沥斋的义庄,向来不缺抬棺人。”

谢鹤年的牙咬住下唇,半晌,忽然扯下纱帽扔进火里:“谁说我怕了?不过是觉得,义庄里的棺材板,配不上我谢氏的木料罢了!”

沈砚之挑眉,从腰间抽出佩刀:“正好,我需要人帮我搭建停灵棚。谢鹤年,你负责搬运木料,如何?”

“沈砚之,你这是公报私仇!”

姜竹沥看着两人斗嘴,忽然想笑。她转身将熬好的药汤装进陶罐,递给小满比划:“送给城西流民窟,每人喝一碗,剩下的擦身子。”

小满点头,却在接过陶罐时滑倒,药汤泼在谢鹤年鞋面上。少年慌忙比划道歉,谢鹤年却忽然蹲下身,摸着他小臂的胎记:“这纹路,竟与我祖母的帕子一模一样。”

姜竹沥的呼吸一滞。她想起谢氏家祠里的竹纹帕子,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谢氏木行,忽然意识到,小满的胎记或许不是巧合——他会不会是谢鹤年的族人?

“谢公子!”沈砚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石灰到了,该干活了。”

巳时,义庄前的空地上,三座临时停灵棚拔地而起。沈砚之指挥士兵搭建木架,谢鹤年咬着牙搬运木料,姜竹沥则带着小满给死者净身,每具尸体都用竹沥水擦拭三遍,再裹上浸过避疫散的白布。

“姜姑娘,”军医擦着汗走来,“有个染病的孩子,喊着要见你。”

她跟着军医走进流民窟,只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草席上,手里攥着块木雕——正是小满刻的麻雀。

“姐姐……”女孩咳出血沫,指着墙角的棺材,“那是我爹给我刻的……能让他体面点吗?”

姜竹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口未完工的杂木棺,棺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莲花。她忽然想起小柱子的话,想起小满刻的沈砚之木雕,心中一酸。

“小满,去把我的刻刀拿来。”她蹲在女孩身边,握住她的手,“姐姐给你爹的棺材雕朵真正的莲花,好不好?”

女孩笑了,笑容像即将凋零的花。姜竹沥别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泛泪的眼,却在这时,听见谢鹤年的怒吼:“你们敢!”

她冲出去,只见几个富户带着家丁,正用火把点燃停灵棚的木架。谢鹤年拦在火前,头发被火光照得通红,沈砚之则握着刀,与家丁对峙。

“烧了这些不祥之物,疫病就会止住!”为首的富户大喊,“你们想让全城人陪你们死吗?”

“住口!”姜竹沥抄起一桶石灰水泼过去,“这些死者生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死后还要被烧了体面?我告诉你们,今天谁敢动一根棺材板,我就把他的名字刻在往生簿上!”

富户们后退半步,却被家丁推上前:“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个不祥人,沾了她的东西都会倒霉!”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姜竹沥看着那些畏惧的眼神,忽然想起母亲被谢明远羞辱的场景,想起自己被扔烂菜叶的清晨。她攥紧刻刀,却在这时,小满忽然冲出来,比划着“姐姐救人”的手势,又掀起衣袖,露出与姜竹沥相似的疤痕。

“他是个聋哑儿,却能刻出最漂亮的莲花!”姜竹沥抓住小满的手,“我是不祥人,可我救了他的命;这些棺材是不祥之物,可它们能让死者安息!你们怕的不是不祥,是自己的良心!”

沈砚之忽然抽出佩刀,刀尖挑起富户的衣领:“敢再动义庄一根指头,本官就带你去衙门尝尝不祥人的滋味——比如,把你关在停灵棚里,陪尸体过上三天三夜?”

富户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后退。谢鹤年趁机举起块木料:“各位请看!这是谢氏木行的柏木,防虫防腐,最适合做停灵棺!即日起,凡染病死者,均可免费使用谢氏木料!”

人群发出惊呼。姜竹沥望着谢鹤年,发现他的纱帽虽已烧毁,却在混乱中戴上了小满刻的木雕麻雀——那是少年偷偷塞给他的。

申时,第一具用谢氏柏木做的停灵棺抬进棚内。姜竹沥亲自给死者净身,发现他腰间挂着块谢氏木行的工牌,上面写着“城西木作坊 陈三”。

“谢鹤年!”她冲出门,“过来帮我给陈三净身!”

“我?”谢鹤年脸色发白,却在触及她目光时,硬着头皮走进棚内,“怎么……怎么帮?”

“脱他的衣服。”姜竹沥将竹沥水递给他,“用棉布蘸着擦,从手开始。”

谢鹤年的手在发抖,好不容易解开死者的衣襟,却在看见尸体上的痘疮时,猛地转身呕吐。沈砚之皱眉要赶他走,却被姜竹沥拦住:“谢公子不是想证明谢氏木料最好吗?那就好好看着,用你们的木料做的棺材,能让死者多体面。”

谢鹤年猛地抬头,与她目光相撞。她眼里有火苗,像当年刺他时那样明亮。他忽然想起祖母的帕子,想起家祠里的糖纸,想起姜竹沥给婴儿裹襁褓时的温柔,忽然伸手接过棉布,蘸着竹沥水,轻轻擦拭死者的手指。

“陈三……”他轻声说,“对不起。”

姜竹沥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个玩世不恭的木材商会道歉,更未想过,这声道歉里藏着多少谢氏木行的罪孽。

酉时,流民窟传来消息:小女孩走了,手里攥着姜竹沥给她的桂花糖。姜竹沥亲自给她雕了口迷你棺材,棺板上的莲花还带着新鲜的竹沥水,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叫小桂。”军医哽咽着说,“她说,长大了要嫁给雕棺材的姐姐。”

姜竹沥笑了,眼泪却落在棺材板上:“傻孩子,姐姐是不祥人,嫁不得的。”

“我娶。”沈砚之忽然开口,手里拿着小桂的木雕麻雀,“如果她愿意的话。”

谢鹤年挑眉:“沈大人这是要和我抢人?别忘了,姜姑娘还欠我半幅雕花图谱。”

姜竹沥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林婆子的话:“棺材铺的女儿,一下子嫁俩。”她摇摇头,将小桂的棺材放进停灵棚,却在转身时,看见小满正在给陈三的棺材刻字:“陈三,城西木作坊,善雕花木。”

原来,小满早已偷偷记下每个死者的姓名和生平,用刻刀为他们写就往生名录。姜竹沥忽然明白,所谓不祥人,不过是世人给自己的枷锁;而她手中的刻刀,从来都在做最温暖的事——给死者尊严,给生者慰藉。

戌时,义庄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十几个士兵抬着箱子冲进棚内,沈砚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皇宫的避疫药。

“皇上有旨,”带头的太监宣旨,“着卫所百户沈砚之、谢氏木行谢鹤年、竹沥斋姜竹沥,全力救治疫病,所需物资,一概从优。”

谢鹤年挑眉:“皇上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太监凑近他,低声说:“皇上说,若疫情失控,第一个砍的就是您的头——毕竟,谢氏木行的木料,占了京城棺材的八成。”

姜竹沥笑出声,却在这时,发现沈砚之盯着她的银锁,眼神复杂。她忽然想起老匠人的工坊,想起染血的刻刀,于是轻声说:“百户大人,今晚子时,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沈砚之点头,谢鹤年却抢先一步:“我也去。反正义庄里的棺材板,比我的库房还透气。”

子时,三人来到城西老匠人的工坊。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堆积如山的木屑上,姜竹沥捡起一块刻着竹纹的模具,递给沈砚之:“这是我父亲的手艺。”

沈砚之的手剧烈颤抖,银锁与模具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谢鹤年见状,也拿起一块染血的刻刀,刀刃上的“姜”字虽已模糊,却仍可辨认。

“我父亲……”沈砚之声音沙哑,“是你家的护院。当年谢明远强购劣木,你父亲宁死不从,我爹为了护你们,被砍断左臂……”

“所以你背上的箭伤,是为了救我?”姜竹沥盯着他后颈的疤痕,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护院陈叔”,“你就是陈叔的儿子,小石头?”

沈砚之点头,眼中泛起泪光:“当年你父亲将我藏进棺材,我亲眼看见谢明远的刀……是你母亲用身体护住了你,而我……”

“别说了。”姜竹沥按住他的手,“那些都过去了。”

谢鹤年忽然将染血刻刀插进木屑堆:“从今日起,谢氏木行不再卖一块劣木。我会用最好的木料,给每一个死者做最体面的棺材——就像姜姑娘说的,木无高低,人有生死。”

姜竹沥望着他,发现他眼中的算计已被火光取代,像淬了火的刻刀,虽仍锋利,却多了温度。

丑时,三人回到义庄。停灵棚里,小满正在给小桂的棺材描金,林婆子则在给每个棺材前摆上桂花糖——这是她偷偷从家里拿来的,说是“给死者路上吃”。

姜竹沥摸出块糖纸,在背面写道:“疫散之后,去看莲花吧。”她将纸折成船,放在谢鹤年的木料堆上,又给沈砚之的避疫散瓶系上根红绳,绳头坠着小满刻的小棺材。

东方既白时,第一缕阳光爬上停灵棚的木架。姜竹沥望着棚内整齐的棺材,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沥沥,当你觉得自己不祥时,就去看看死者的眼睛——他们不会骗你,你究竟是不祥人,还是渡魂人。”

她握紧手中的刻刀,刀刃上还沾着小桂棺材的金粉。远处,沈砚之和谢鹤年正在争论下一座停灵棚的位置,小满比划着“姐姐笑了”,林婆子则在分发桂花糖,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这一日的汴梁城,疫病仍在肆虐,但在福寿街的停灵棚里,不祥人们正在用刻刀和木料,编织着比阳光更温暖的希望。而有些东西,正在这些温暖中悄然改变——比如谢鹤年的幽闭恐惧症,在姜竹沥递来的竹沥水香中,似乎不再那么可怕;比如沈砚之的银锁,终于与姜竹沥的锁纹合二为一,像两块终于拼完整的拼图。

第四章谢氏家祠的月光:当木材商学会流泪

卯时的谢氏家祠飘着沉香与烛火味。姜竹沥握着小满的手,望着牌位后刻着的“竹沥”二字,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字迹——那是母亲与谢鹤年祖母的闺名。

“这是……”沈砚之的银锁与牌位纹路相触,发出清响。

谢鹤年捏着祖母的竹纹帕子,指尖在“竹沥”二字上摩挲:“祖母临终前说,谢氏木行欠姜家一条命。当年父亲强购劣木,是她偷偷让人送了防腐草药,却没料到……”

姜竹沥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为何谢鹤年的袖口会有竹纹,为何小满的胎记与谢家有关——原来早在父辈,两家曾是生死之交,却因利益纠葛反目成仇。

“小满的父亲……”她转身看向少年,小满却忽然比划着“对不起”,从怀里掏出块桃木牌,上面刻着“谢”字。

谢鹤年猛地后退半步:“你是……”

“他是你堂弟。”姜竹沥声音低沉,“当年你父亲为绝后患,派人追杀陈叔一家,小满的父亲带着他逃到乱葬岗,却因重伤去世。若不是我在义庄捡到他,他早已成了野狗的口粮。”

小满红着眼睛,将桃木牌塞进谢鹤年手里。牌位前的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照亮谢鹤年惨白的脸——那上面写着“谢明远之侄谢承安”,正是小满父亲的名字。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谢鹤年的声音发抖,“我可以保护你们!”

“保护?”姜竹沥冷笑,“当年你父亲连亲侄子都不放过,我如何敢赌?”

沈砚之按住她的肩膀,却被她甩开。姜竹沥抓起牌位前的沉香手串,扔进香炉:“谢氏木行欠的债,不该由你偿还。但小满……”

“我会让他认祖归宗。”谢鹤年忽然跪下,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从今日起,小满就是谢氏木行的小公子,谁敢再叫他“不祥人”,就是与我谢鹤年为敌!”

小满慌忙扶起他,比划着“不要名分,只要姐姐”。姜竹沥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乱葬岗的那个清晨,他攥着她的刻刀发簪不松手的模样——有些羁绊,早已超越了血缘。

“先解决痘疫。”沈砚之打破沉默,“皇上派了新的军医,下午到。”

谢鹤年起身,将桃木牌系在小满腰间:“我会让人在木料行门口设粥棚,免费派药。姜姑娘,这次我听你的。”

姜竹沥看着他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他在义庄搬运木料的模样,忽然点点头:“用谢氏的冰糖煮避疫粥,甜些,百姓爱喝。”

辰时,福寿街的粥棚前排起长队。谢鹤年亲自掌勺,沈砚之维持秩序,姜竹沥则带着小满给每个喝过粥的人发竹沥水香丸。林婆子趁机摆摊卖“谢氏木行联名平安符”,上面印着姜竹沥的莲花雕花。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她晃着媒婆旗,“竹沥水香丸配谢氏冰糖,疫病见了都要绕着走!”

姜竹沥哭笑不得,却见小柱子举着香丸跑过来:“姐姐,王大爷说,吃了糖粥,病好多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忽然注意到沈砚之的飞鱼服上沾着粥渍——那是谢鹤年故意泼的,只为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两个男人虽斗嘴不断,却在递粥时默契地避开对方的眼神,像极了争宠的孩童。

午时,新军医到来,带来皇宫的最新药方。姜竹沥在义庄熬药时,发现谢鹤年蹲在停灵棚角落,手里攥着块木屑——正是小满刻的他的模样。

“在想什么?”她递去一块桂花糖。

“在想,我爹要是知道我给乞丐熬粥,会气活过来。”谢鹤年咬碎糖块,“不过祖母说过,木行老板要是只认钱,迟早被木料压死。”

姜竹沥笑了:“所以你打算做个好老板?”

“不,”他忽然凑近她,“我打算做个好男人——能配得上你的男人。”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抓住手腕:“姜竹沥,我知道你还在恨谢氏,但我不是我爹。你看这糖纸——”

他掏出一叠糖纸,每张背面都画着莲花,最旧的那张写着“竹沥水甜,不如你笑甜”,墨迹被泪水晕开:“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写的,那时我以为你和其他女子一样,能用钱买到。”

姜竹沥望着那些糖纸,想起自己偷偷收藏的习惯,忽然鼻子发酸。她抽出最上面那张,上面画着三口棺材,中间的刻着“姜竹沥之墓”,左右分别是“沈砚之”和“谢鹤年”的名字。

“这是什么?”

“死后同穴的意思。”谢鹤年咧嘴笑,“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活着的时候,我要睡你左边,沈砚之睡右边,这样你翻个身就能摸到我们。”

“谢鹤年!”她举起刻刀,却在他低头时,看见他发间的木屑——那是昨夜帮她雕摇床时沾上的。

申时,城西传来好消息:喝了避疫粥的百姓,症状减轻大半。姜竹沥坐在义庄门口,看着谢鹤年和沈砚之合力抬起一口棺材,忽然发现两人的背影竟有些相似——同样的肩宽,同样的坚定。

“姐姐,”小满比划着跑过来,手里捧着个木雕盒子,“送给你。”

盒子里是枚莲花簪,用谢鹤年送来的沉香木雕刻,花蕊处嵌着半颗银锁——正是沈砚之的那枚。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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