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禹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时,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牧禹盯着那个空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航往常都会等他一起走,今天却又在放学铃响前五分钟就不见了人影。
上周三是说要去图书馆占座,周五十指交叉着说自己有事,昨天更干脆,牧禹刚想开口问晚自习带什么资料,他就像被烫到似的抓起书包冲了出去。
“嘿,牧禹,发什么呆呢?”王崇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拍在他肩上的手带着点刚打完球的汗湿。
“等陈航呢?他今儿溜得比兔子还快,我在走廊拐角看见他往实验楼方向跑了。”
牧禹“嗯”了声,声音闷得像含了块冰。
他拉链拉到一半又松开,转而去掏桌肚里的水杯。
王崇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笔,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皱着的眉头。
“你俩咋回事啊?”王崇把笔递过去,语气带了点试探。
“上回体育课分组,你俩不是说好搭档练三步上篮吗?结果他非说要跟我一组,能说这…我看你当时脸都绿了。”
“不知道。”
水杯被重重放在桌上,溅出几滴水珠在数学试卷上,晕开一小片。
牧禹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老树。
陈航上周就是躲在那棵树后面,假装系鞋带等他先走。
那天牧禹故意放慢脚步,听见他压低声音跟谁打电话,说到“牧禹”两个字时突然顿住,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他最近老躲着我。”牧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谁听见。
他扯了扯校服领口,“每次回到家他也总把房门关着,我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每天早上都早走。”
“现在上课下课都不理我。”
牧禹顿了顿,他不知道为什么陈航的转变会这么大。
王崇靠着旁边的课桌,运动鞋蹭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起前天晚自习,牧禹还想问陈航物理题,手都快碰到对方胳膊了,陈航却像弹簧似的弹起来,说要去办公室问老师,结果在走廊绕了三圈才回来,回来时耳根都红了。
“会不会是……”王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看着牧禹紧抿的嘴唇,把“闹别扭”三个字换成了“有啥事儿吧?”。
陈航那人看着挺开朗,心里藏事儿的时候也挺能憋。
牧禹没接茬,他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我去实验楼看看。”他说得挺随意,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王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俩人从一开始就凑一块儿,课间操都要站并排,现在却连放学都不同路了,怎么看都像中间横了道坎儿。
难不成是想…分手…?
实验楼在操场东边,牧禹在二楼走廊看见陈航时,他正背对着楼梯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牧禹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结果因为走廊被值周生拖的太干净,打了个滑……
陈航猛地转过身,手里的纸页哗啦散了一地。
那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边角被捏得有点皱。
牧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照片上是自己在运动会上跑步的样子,还有上次班级聚会时他趴在桌上睡觉的侧脸。
“你……”牧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陈航的脸“唰”地红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捡照片,有几张被风吹到牧禹脚边。
牧禹弯腰去捡,手指碰到照片上自己的笑脸,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你躲着我干嘛?”他把照片递过去,眼睛盯着陈航泛红的耳尖。
陈航没接,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身后的窗台。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牧禹往前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他能闻到陈航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跟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上周三说去图书馆,结果我在篮球场看见你跟二班的女生说话。”
他数着,声音有点发颤,“周五说回家,我在巷口看见你买了两根冰棍,却一个人吃完了。”
陈航的手指紧紧抠着窗台边缘,指节泛白。他看着牧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慌乱的样子。“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就是……”
“牧禹!陈航!”王崇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拎着个篮球,“你们俩果然在这儿!教导主任说今儿来查人!你们俩快回去吧!”
陈航像是被吓到似的猛地低下头,快速把照片塞进裤兜。
牧禹看着他慌乱的动作,心里那股憋了好几天的火气突然泄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说不清楚的别扭。
他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转过身,跟着王崇往楼梯口走。
王崇走在中间,左边是牧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右边是陈航低着的脑袋。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得空气有点闷。
“陈航,”牧禹开口,声音很轻,“你到底怎么了?”
陈航没有说话,他看向牧禹,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我们单独说吧。”
进了巷子口,陈航靠着身后破旧的墙壁,往常这个时候,陈航会牵着他的手晃悠,撒娇犯贱。
现在却隔着半米距离,像隔着道无形的墙。
“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风把牧禹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他往前跨半步,挡在陈航面前。
巷尾一户人家的电视声飘出来,主播在念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
牧禹盯着他泛白的嘴唇,突然伸手去拽他手腕。
皮肤相触的瞬间,陈航像被烫到似的甩开手,他盯着牧禹的脸,犹豫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你别碰我。”
“我别碰你?”牧禹笑了,笑声里带着火气,“之前在游乐园,是谁攥着我的手不肯放?之前在天台谁亲的我?你现在跟我说别碰你?”
陈航突然抬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不是哭,是被什么东西压得透不过气。
“我有病。”他说得很快,像是觉得难以启齿。
“所以你躲着我?”牧禹的声音哑了,“因为生病,就不想见我了?”
“可是我知道你的病啊,为什么还要…”
“不是不想见!”陈航猛地抬头,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是我会耽误你。”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医生说这病会反复,有时整宿睡不着,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到天亮。”
“有时又什么都不想干,对着课本发呆两小时。”
“我看着你刷五三,看着你记错题本,笔记本上全是你的批注,可我连卷子上的字都看不进去…”
巷子里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远处车灯短暂照亮墙面,又迅速暗下去,牧禹看着他颤抖的肩膀,明明之前还和他撒娇,和他约定好一直在一起,说着爱自己的人…
“我们说好了一起去西藏,去旅游…”牧禹的声音软下来,往前凑了凑,想碰他的脸。
“生病就治病,我陪你去医院,陪你吃药,怎么就叫耽误?”
“不一样!”陈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那些药吃了头晕眼花,我坐你旁边,看你埋头做题,阳光照在你头发上,我就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挂在你脖子上,让你飞不起来…”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手指紧紧抠着身后的砖墙。
牧禹蹲下身,想从下往上看他的脸,陈航却猛地往后缩,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别靠近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牧禹从未听过的绝望。
“牧禹,我们到此为止吧。”
牧禹的手停在半空,像被冻住了,冰凉刺骨。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我们……到此为止?”
“分手。”陈航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眶通红,却没掉一滴泪。
“彻底分手。我不能再耽误你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