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一周,特安部的科研团队首先解决的是通信问题。
在充满魔力或灵力的高强度神秘学环境内进行现代科技的通信早在上世纪二战结束后就有各国科学家开展了属于自己的尝试,并在60年代就有了不菲的成果,时至今日,各国神秘学人士除去少数老顽固,大多都紧随时代步伐,拥抱了便利的现代科技,特制的传真机,电脑,手机,对讲机甚至基站信号塔都发展成熟,面对另一方世界的隔膜,研发人员稍微改了参数,请新式魔术师对用具进行了特殊的附魔就可以解决通信的问题。
通过专门的相机,手机,陈山烟在另一边也可以向特安部传送图片,视频,发送文档和即时消息。
信息传输的时差不长不短,一条语音延迟几秒,视频,图片至少需要几分钟后才会被接受到。如果是整理好的文档或者一组视频,传输的时间直接飙到一个小时往上。
而随着预言日期的接近,那扇时不时打开的跨世界之门位置逐渐固定了起来,每打开一次,对周围环境魔力的吸取都会增加,这个位置就逐渐从小区转移到几百米外的河岸边,那里是附近最近的一条灵脉分支。
特安部当即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以施工名义封锁现场,整个特安部的研究团队跟着搬了进去,小区居民再也不用每天接受暗示了。
陈山烟在另一边能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为了防止迪卢木多被其他英灵发现,他仅在初期实验阶段进入过另一边。
在过程中大家还发现了一个明显的问题——两边具有时间差,陈山烟进入后感觉自己只停留了几分钟,但是在外面等候的张敬等特安部人员却指着钟表说他们等待了快有两个小时。而作为与御主魔力相连,一定程度上可以共享感官的迪卢木多,他对于时间的流逝感觉叠加在二者之间。
伴随着一次次探索,对于对面那个举办圣杯战争的场地,或者说天选之城——冬木市以及周边情况,特安部的专家们的了解也逐步深入。
档案室很快调来了资料,夜晚的会议室也能听见学者与一些特安部领导的讨论声,甚至在通话中,陈山烟还时不时可以听见一些只在新闻上听到过的名字。
“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冬木市这个城市,”电话那一头一个略带大佐口音的声音疑惑地回答,“根据贵方提供的影像资料,我们经过对比,符合条件的仅有三处,且在神秘学上根本不存在举办圣杯战争的灵脉条件……如果贵方能够提供更多的资料,或许我们就能筛选出来……”
“历代都以西洋魔术修行的日本魔术世家?上溯历史几百年,就算我们的世俗社会曾经有一段历史时期极度推崇西方文化,但是在这一方面,我们的阴阳师传承是很完善成熟的——绝无那样自断传承转而修习西式魔术的家族……”
这位学者查看档案,又用公家线路联系了另一个跨国号码。
一个个问过去,要么是给出的消息棱模两可,要么是根本没有相关信息,再要么是打机锋,根本不愿意帮忙。
从本土获取参考信息的想法胎死腹中。
秋季,正式进入。
下过几场秋雨,气温一天比一天凉块,陈山烟有时会坐在那道薄膜的面前——它已经能够长期维持自己的存在,透过肉眼难以分辨的透明隔膜,陈山烟可以看见另一边的水泥仓库变成工厂车间,变成公路一角,或变成一个普通的绿化带,另一边也有匆匆行人,皆作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打扮——他们好像完全看不见另一边的世界。
她低头看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指甲修剪整齐,掌心有练习射击,法术和剑留下的血泡粗茧。
……还剩三十天……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自从正式踏入魔术修习的道路,或者说成为“修炼中人”后,陈山烟自己的五感比之前增强许多,甚至连那副三百多度的眼镜都需要调整一下镜片了。
“回来了。”陈山烟看着身穿日常服的骑士实体化。
迪卢木多点头,“吾主,您今天依然坐在这里——您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加重了?熬夜学习不可取,您应该早点睡的。”
陈山烟一言不发,冲迪卢木多伸出手,英灵也十分有默契,或者说早有预料地从兜里掏出一罐冰冷的罐装咖啡。
咖啡与茶,社畜常喝的提神饮料,在正式被进行特安部成员兼备战御主训练后,对这种有损身体代谢的饮料教练进行了严格管控,但是多年养成的口味哪里是一时半会改得了的,虽然迪卢木多从御主的身体健康考虑,也十分赞同教练的意见,但是当陈山烟真的想喝的时候,面对这位相处将近三个月的御主,尤其是当她形单影只寂寥无比地拿着保温杯去接白开水的时候,迪卢木多总会对御主说。这是您最后一次了,然后灵体化去买咖啡,给陈山烟偷渡过来。
罐装的咖啡冰冰凉凉,没有刚冲泡好的醇香——虽然速溶咖啡说这个属实有点好笑,但是条件严苛,陈山烟不做要求。
陈山烟打开罐口,迪卢木多找了个折叠椅坐下,主从二人相对无言一段时间后,英灵开门见山:
“您在焦虑,紧张。”
陈山烟沉默以对,把喝完的咖啡罐隔空扔进了河道旁的垃圾桶,准头十分好。
迪卢木多看着她扔完,接着说:“您近几天的话非常少,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说什么,您还经常在十二点以后还看书。今天我和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之前那句。”
“您说过的,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大方说出来,我想您不妨将您的烦恼和忧虑之事说给我听——我很乐意为您分忧。”
陈山烟说出了今天和迪卢木多的第二句话:“你倒是大方直接,我当初跟你说的你全部都记住了。”
她略一停顿,继续道:“我很,我很担心自己的水平和实力,我对道术与魔术的学习完全比不过历史记载中的任何一位魔术师,分析师给出的数据我看过,至少在冬木市以我们的观测,灵脉非常满足圣杯战争的条件,这样的环境一定会有发展多年的东道主家族,那样的家族积累,单从魔术回路和刻印上就可以碾压我这样的新手。”
“我知道,魔术师的实力也会影响召唤的英灵的实力,现在你能够现世,乃至正常进行模拟战斗,我的魔力其实不够用,是我吸收了本地的灵脉才达到现在的水准——好吧我直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太菜了,作为队友我肯定会拖你后腿。”
迪卢木多用温柔肯定的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陈山烟只花了不到一秒组织语言,就像这些话她早就打好了稿子。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待着的,意外召唤你也好,带你去接触特安部,寻求帮助也好,甚至进入现在的体系,接受训练,周围和我从小长大的环境并没有太大改变,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在一个自己怎样熟悉的环境中,所以我不惧怕新事物的到来,也接受了你,接受了随之而来的改变,因为对我来说,是新的东西融入了我自己所处的大环境。”
迪卢木多接:“您是想说,参加圣杯战争,对您就是从现在的环境,进入了另一个环境,因为陌生,所以您感到不安和焦虑?”
“可以这么说。”
“但是您并非独身一人,我将永远追随和陪伴您,做您最锋利的枪为您取得胜利;您还有可以依赖的诸位同胞,他们对您的关心与保护不会比我少。”
陈山烟:“但不只这个。”
她有些烦躁地将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中,迪卢木多在之前灵体化的时候看见过陈山烟工作,这个姿势常见于社畜遇见一个麻烦,棘手的客户或者要求但又不得不面对解决的时候。
陈山烟话头一转:“在此之前,我想再问你一次,你响应召唤,现世并参加圣杯战争的理由是什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骑士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如之前的回答:“我所追求别无他物,只要能以骑士之身为您献上忠诚与胜利,追随您直至最后,我迪卢木多·奥迪那的心愿便得以实现。”
迪卢木多与他的御主对视:“那么……您所追求的是?”
陈山烟一摊手:“我对圣杯,一无所求;我所求的我自己会用双手取得——胸无大志可算是吧,我只是想平淡地生活,虽然对一些论著中的理想抱有期望,但也清楚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嗯,很庸俗,比如买一套房子,升职加薪什么的。”
“现在来看,如果不参加圣杯战争,这些东西我也可以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后获得。”
迪卢木多明悟了什么,“如果您所追求的就是如此,那么我自当为您保驾护航,吾主追求什么都是吾主的选择与自由,您大可不必为此忧虑。”
陈山烟笑了,“是的,我本不该为此忧虑——但是问题就是这个不得不,我们现在的境况就是不得不,我不得不参加它,不得不面对这个风险。你所说的,你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我想说的第二个。”
她道:“我忧虑我的表现或许并不能满足你对骑士道的追求与践行,我作为御主,并不渴求荣誉,也并不需要骑士的效忠,甚至在关键时刻,恐怕我们会出现矛盾。”
“你以前一直将自己的价值与存在的意义系于主君,为主君效忠,追随,尽到骑士的责任,践行骑士道,这是你的价值观吧?这样做就是意义,这样做就是追求——我不是否定这个,我尊重你,但是,但是,可能是我太担忧了——就算我们能从圣杯战争中活下来,就算在其中我满足了你对骑士道的需要,之后呢……之后你又该将什么作为新的开始和存在的依凭?为了什么而活,这对于我这样的凡人再简单不过了,活着就是活着,意义就是本身;但是你是英灵,你可能不在意。”
“倘若我们就此别过,我担心你的未来,你应当有自己作为个人的追求和前途——一个独立的,完全出自你个人的欲望之类的东西,不要将自己作为工具,也不要把别人视为完成自己追求的npc和一个角色一样的存在;但是我们继续保持这样的联系,不管是契约还是感情上的熟悉,我作为室友还是朋友之类的,咱们的观念还是有差距的,我不能强迫你改变,我应该劝阻你,还是任你继续?在完成你的目的后,我以什么身份和关系这样对你施加影响?”
“对自己的担忧,对未来的忧虑,我也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必须活下来,我也不想辜负你的期望,毕竟你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误——追求骑士道当然可以啊,我也想让事情圆满一点,但是太追求圆满,就会力不从心,想让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就会觉得心累。偏偏即将到来的未来无法拒绝,圣杯战争一打完,我们也将面对分离——啧,真像大学毕业啊,你看,我们简直就像已经熟悉了一学期的室友,却不得不因为强制分班和搬宿舍被隔开,扯不断理还乱,我很讨厌这样的联系与羁绊。”
我能否背负这份命运?能否背负你的期望——即使只是看似最简单的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