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唬谁呢。他也不识得这山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晓得林晞她哥这么个旷世神医,住的是哪方圣地何处洞天。若是为着争那口儿硬气,偏生不追,他还怎的寻条上山路?总不能真在这雪林子里边将就一宿罢?
何况。
虞子辰自嘲一笑。这些年来,他不是在别人的追赶之下逃命,便是在追赶着让他人逃命,腾挪跳跃之间,连身侧唰一下过去的风,都是带了浓浓血腥味儿的。真要想来,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因着些无足轻重的理由,自在地飞奔了。
晞姑娘嘴上说着恼了他,其实寻了个玩伴,心里头还是高兴。他缀在后头,能从耳边奔流过去的风声里头,辨出些女孩儿的笑声,干净明亮,担得起清朗二字。
足尖只在树梢轻轻一点,身子借着力,落下来又重新升起。奔跑掀起的山风,是猛烈扑面的一片凉浸浸,或者,虞子辰觉着,他并不是在奔跑,他像是只孤鸿,在雪地之上低空飞掠;或者是条游鱼,在水似的月光里头甩动尾鳍,将那白色的光亮击打成碎。
他觉着双腿是绵软的,头脑是昏眩的,浑身上下,不知什么时候已浸满了一种懒洋洋劲儿。猝地反应过来,虞子辰心道一声不好,却再支持不住,脚底下咔喇喇一声杂响,待到神思收回来些时,他已面朝天顶地躺在松树林子底下,面前便是天穹上边的月轮,那光色倾泻下来,由下至上,铺张地灌满他一整个天地,白得可怕,亮得可怕。
“乾五坤二,巽四兑三。”
“震四艮六,坎二离一。”
虞子辰睁开眼。
他的视界变得似乎很矮,只有七岁小儿般的高度。面前是件雪白色的裙衫下摆。纱裙层层下坠,形制漂亮得很,上边却无有珠花之类装饰,只在边缘滚了道蓝边。再往下,便是一对精致小巧的白色绣花鞋,此时正照着那一一报出的方位,踩着轻功练步子。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世人常道霜台宫行事放浪不羁,却不晓得他们门内禁制森严,这衣裳颜色便是其中之一。
白,清一色的白,不能往上头掺任何其他颜色进去。便是这道蓝色滚边,当初若非师尊亲自出面将人保下来,他都险些要早早地历上场生离死别。
“......师姐。”
他唤了声那人。
庄静一听闻小师弟叫唤,动作顿了顿,蹲下身来,拍拍男孩儿软乎乎的发顶。雪鸢仙子形容极美,在江湖上也是追求者众多,虽然此时尚是个年幼的仙子,却也能从那未长开的形容里头,窥见日后美人的影子来了。
她眉眼较常人高挑许多,生来带着些凉薄相,只是此时那张脸还保着些孩子的圆润,才垂到肩的黑发也是细细软软,没法儿一个冷眼便将人吓跑,许多长辈还是会忍不住要上手来揉揉这小姑娘的。
“小五这是有何事?”
虞子辰不答。再后来,不论庄静一如何问话,他也是一个字不应,只顾盯着人来看。看她的脸,看她的白裙衫,看她手里头师尊新赐的银鞭,只恨不得将人都烙在自个儿眼睛里头才好。
他其实晓得,这多半是他今夜里用了飞鸿踏雪给林晞瞧,又招起来那些个积了灰的陈年旧事了,哪有那么多梦中通灵之类的玄乎说法。对某些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便这么珍惜着,在这场梦醒来以前,再多瞧他那师姐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