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咬咬牙,最终这般下了定论。
医治老太比起秀娘便要简单许多,毕竟那只算是给邪气剐了个边。林柯开了张方子,所书药物一律是辟邪安神之属,又要老翁将屋里陈旧被褥之类频繁拿到日光下去晒。便索去那煤烟布,与人辞别,出得门来,那白马通灵,认出那绢布之上有腌臜物,长长嘶鸣一声,后腿不住刨土,竟是不让骑了,见得人走,便也隔了好几步地缀着,偏是不愿粘上来。
直闹得林柯哭笑不得,偏生这马的挑剔性格还是他驯养出来的,再气恼也怪罪不得别人。只有寻了个避风角落,领着一个虞子辰,擦一只火折子来将那勾画蛊焚化,再从那簇小小火焰上边跨过去,这方得回了自己脚力。
话分两头。
却说林晞,自从给祝青葵接到了赪鸟的族里,脱了她哥每日念书画符辨草识药的管控,那小日子过得,是不知如何说的一个有滋有味。
赪鸟族里不乏漂亮姑娘,却多是浓妆艳抹,晨起来梳妆,胭脂香粉必不可少,丹翎翠羽,总恨不得都能拿来,好将自己插|个满头尽开黄金花。雄性的年轻赪鸟,审美固然如此喜好,然而瞧得久了毕竟也会腻味,便似是谷米吃得久了,换食一餐面饼子,便要觉得清新。
赪鸟族里正缺着像林晞这样清灵巧慧的姑娘,山泉水一样澄澈的,在太阳底下粼粼地有光——却又狡黠调皮得紧,总要提防着莫要为她捉弄了去。
丹阳谷据说是个在九州之外、八殥之中的地处,寻常的两足行走无法到达,只有如鸟雀一样张开了双翼,照迎着正东方来飞,才能将人领到这么个世外桃源的地方里来。这丹阳山谷中间先是一泓烧成赤金色的湖水,中央一株焚燃的巨木,周身金红焰,枝叶焚烧,哔哔啵啵响。水面却安静,既无游人,亦不见无挥腾迸溅之态,是为元泽。
这山谷与水泽,要说来,也算得上是有些来头。有道是当年那羲皇演化八紘八极,有建木在中、若木在西,北边是委羽作了撑天|柱。于是从袖中取出一火一木两枝灵苗,照着方位抛下地去,要照着地处补全了东南二方的支天之柱。
那灵木既沾了神仙气,触土生根,见风便长,根须伸到地脉里头,这方晓得出了错。原来那属木的柜格松竟误落在了兆火的正南位,征火的扶桑却占了属木的正东方。
此时要改,那树木根须却已同八极气象连作一体,除非将那八门八山推倒重砌,否则定是修改不成了。所幸神木皆是天生有灵,柜格落在山巅之上,耳听四面之风,不多时便习得了封火的法诀;而扶桑落于谷底,正逢着一个水潭,火木入水,枝叶俱燃,遂将也此地的木气转生出火来。然这东向毕竟是木重于火,虽有帝木以自|焚扶持,终归四象相错,妖修一旦化形,欲汲天地灵气,便觉木不能旺,火亦不能盛,羲皇上人责怪不得,便只有将气都撒在彼此身上,故此火木二方的妖修一旦见了面,那关系可真是比水火不容还要更不相容些。
话说回来,丹阳自出了九州,便少却许多羁束,单论地皮一样,便比九州要充足许多。至少曾有群年轻的赪鸟试过,从元泽往外,若是单凭着双脚来走,走出去整正三个月,也尚不能见到山野尽头。
于是那房屋便是想怎的建,就能怎的建,赪鸟一族虽说是妖,本质上却毕竟是鸟类,喜住高处,于是这房屋便也随了意愿,并不修在临湖山坡之上,而是一圈圈地围拢,自山巅最高处层层而下,呈环形状地拱卫中央元泽。
祝青葵照着年岁计来,虽也年轻,在族中地位却算不得低,于是便能在极贴近山巅的地处拥着一座三进的小院子。平日里自己住不得许多间房,林晞来了却正算凑巧,比不得林柯只分一间房来教小妹居住,祝青葵能给人分来足足一整个院子,予了人好大一个活动空间,还不会相互打扰。
林晞怎的也算是是外来客,偶然来此,毕竟也不会有人给来安排去做个什么事务,于是竟能得来个奢侈的午睡时间。未时尾巴,小睡方醒,正在自己房中小窗底下瞧书。
这书也不是她哥房里常放的药经毒经,而是拿着自己配出的古怪药物,与新识的几个朋友交换来的闲书,一本《青狐夜话》,一本《秃葫芦传》,皆是外出游历的赪鸟们从九州偷偷带回的,灰色粗麻草纸,一本封皮还给撕去了小半边,也不知传阅了多少人之手,直揉得边边角角都起了皱。
说起这话本闲书,尤其关于妖鬼一类的,其实还是九州人间写来的好看。似这些赪鸟妖精,那八极山外是什么模样,上古几番大灾大劫怎的发生,人死去后又是如何轮回,全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不济,那族历石上也还一笔一画地刻得清楚呢。通晓了,便也一并地缺了想象,就似农人不会对着一只锄头吟诗作对,赪鸟也不会对人妖情未了有些什么出别出新意的想法。
凡人写的可就不同啦。林晞一页页地翻过去,也就初隅地处过于偏僻了些,便是出了山去,那也寻不着个书铺子能买书——哥要写点儿丹方药经,那纸张还得自己亲手打了浆来晾晒——若非赪鸟族里僧多粥少,自己后头还排着长长一列预先定了要借书的队伍,她定要将这几本珍宝都打包带家里去,好叫那些大傻小傻们都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