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子扎在下摆,自然便也伤不了人。只见那人腰下猛地一个使劲,整片布料“刺啦”扯断,只余的一小片被钉在泥墙之上,他脚下却是踩了个不知什么步法,面上雨滴尚不及跌落,他却整个人已经到了虞子辰近前,整个儿地揉身过来,仿佛失足滑跌一般直冲着虞子辰倒下,只怀里暗亮着一点冷银光。
虞子辰又不是个傻子,虽说是夜色昏晦,他也是真不曾见着那针尖大的一点儿光,然而这种前恭后倨近身杀人的法子,他过去用得那是多了去了,纵然自己在山上闲闲地养了小半年,那过去感觉与经验却半点没丢下,可不比这小子要熟练许多。
索性就容着对方撞过来,将将到了近前时,他那腰腹却忽然别进去一个角度——这角度虽是极小,形状却微妙得很,就这般轻轻的一动,竟是叫对方怎么使力都不能撞着了。一时间改搂为拽,一手捋臂一手抓肩,就顺着对方冲势,自己再添上点儿力,便将那人头朝下地往地上狠力一掼。
对方却也是个狡猾的,发觉硬拼力道拼不过,脚下便踩几个滑步,竟似风里边那浑不着力的杨絮蓬草,闪瞬间便要从虞子辰手底下滑躲开去。
只是这人瞧来还是个过于年轻的武林子弟,初出茅庐难免气盛,竟犯了个贪多的毛病:从人手下脱身以后,他却不急着逃窜,而是闪身绕到虞子辰背后,怀里探出一点匕首锋尖,却是幽蓝的狼眼睛似的颜色,抬手便朝人后腰软弱处搠去。
却只听得对方低低沉沉的一声笑。
这其实是不应该的,毕竟院子里雨声嘈杂,击到瓦片上边便是咔咔的一片响,除非出声的这人,就正是在自己耳边极近的地处、喃喃地开口来讲的......
苏展只觉背后一炸。
昏然夜色当众,一道灿银闪电就跟那长鞭似的,像是要索谁的命,骤然劈下,刹那亮了四周,剪出来四面群山黑魆魆的鬼影,也短暂明亮了苏展的视界。
那人有一对不算好看的手,骨节是支棱分明的,指腹是生着练刀练出的厚茧的。然而那手指却是极细极长,微微弯曲扣着月刃,二者皆是纤长相仿的形状,任凭何人来评价,都只能说出“绝配”二字。
现在那双手就各自扣着两枚雪月刀,一只抵在他前心窝,另一只贴了他后颈——这情形苏展并不能亲眼瞧见,只能略略地感觉到那处弥漫开来一阵刺人冷意。
瞧着是毫无约束,实则只要他敢胆朝前往后挪动半分,虞子辰那雪月刀都能轻轻取了他一条小命。
虞子辰半身围在他后头,温和笑了笑。随即立即反应过来,相处下来四个多月,自己这是真沾上林柯那逢人先露三分笑的坏毛病了!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雪月刀虞子辰,何时被人听说过是个爱笑的家伙?
他一时觉得脸热,手边也不见别的出气桩子,便提腿给了这人膝窝一脚——不至于教人跪倒,但是该有的疼痛自然是半分不少——放低沉了声音,冷声道:“你倒是谁家门派里跑出来的野狗杂碎,竟敢将我宫秘步偷习了去?”
那苏展竟也是个硬气少年,都给拿捏得妥妥的了,却还是要鲠人脖子,“我呸!那步法明明就是我临峰楼绝学、万世不传之秘,你个卑鄙小人,抢夺我师叔遗物便罢了,竟还敢胆信口雌黄、辱我师门名声!”
虞子辰皱眉想了一想,再想了一想,终于确定,他是真没听说过什么临不临峰楼。虽然瞧着这少年模样也不似说谎,然而他虞子辰又不是那般脾气温软的好好先生,此时也没有林柯站一旁看着,于是他那本性便掩不住地要暴露出来了:惹了自己生气,又何须管他所言是真是假呢,总之是先抽一顿再说!
一顿揍过后,苏展不言声了。
......谁说使暗器的内家功夫往往不行、最怕被人近身的?怎么这人竟能如此飘忽,他半招沾不得对方身,那人却能每一拳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虞子辰虽也才二十有三的年纪,然而同这才十五六的小少年比起,他倒是端得起些前辈的架势来了。这小年轻是逢了个初出茅庐不畏虎的时候,锋芒确是毕露了些,却不是生性傲慢,遭他一顿打击便也知道乖巧了。
江湖中人,见面无事都要先打个两三场:势均力敌的,便一敛刀枪,相互作个揖,道一声不打不相识、兄真乃英雄豪杰;若是输了败了,那便是你自个不勤奋练功的缘故,还想着有人来给你安慰给你收尸呢?
这堂课谁人迟早都要上的,他虞子辰初入武林那几个月里,还不是给人轮番揍得死去活来的?
虞子辰还不至于同这么个少年人计较,见到对方敛了那周身欠抽的情态,倒也愿意打开自己屋门,放了这人进来沥干雨水避个寒。
那少年周身呲出的尖刺都软下去了,任凭虞子辰掀了他身上宽宽罩着的黑布衣也不曾反抗。黑衣除去,底下露出来个略清瘦的少年,因为先前一直躲在墙边里,周身都给夜雨淋得湿透了,蔫嗒嗒地蹲在地下滴水,就像一个没人亲没人疼了的小野物。
虞子辰一面从案上包裹里寻出张布巾子来,抛给少年,一面却还是要问,语带威胁:“再许你说一次,你先前所用那步法,究竟是谁家门下的不传之秘?”
“你......你家的。”
苏展接了布巾来讷讷地擦脑袋,却还是抵不住要自言自语:“但那明明就是师尊亲自教给我的步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