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也不理会他,只将那磕碰破了的玉佩凑到自己面前来,夜色深沉,也只能见着那一点荧荧的青绿色灯,“青色示妖,这是他同我说的。”他慢了声音,却藉此掺进去了更多的威胁性:“你是妖,本应居于山林,却擅入我们人的居所,定是遇了急事,又是为何?”
那老头儿听虞子辰说破了他身份,倒也不见寻常话本里讲的、妖精被人发觉真身后的惊慌,发出一声长且低沉的鸣声,便整个儿地都镇静了许多。就似是他要同人传达的意思已经给对方估摸出些许,故此便再不那么焦急了一般。
转向一边呆了愣了的苏展,虞子辰道:“解了他的绳索罢。”
见对方一副呆呆傻傻一动不敢动的模样,虞子辰目光无声转向自己手边刀匣:“你是怕我制不住他?”
苏展心道,我是怕制不住他,更怕的却是这么个光天化日之下、谈妖论魔毫不色变的你可好?
但他这一整日里边,接连反复受了好几次惊吓,也算是给虞子辰锻炼出一颗处变不惊的心脏来了。于是听着人话解了绳索立在一边,只是自己也不肯走远,就往那屏风立柱面上一靠,右手便稀稀松松搭在了自己腰带上边。
虞子辰看他一眼,对苏展这等行为不作评价。只见得那老头儿脱去自身束缚,却也不急着逃跑,先是“嗵”的一声跪倒在地下,两手捧了虞子辰右手贴着自己额顶,缓缓屈身下去,竟是对虞子辰端端正正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虞子辰:“......”
他细细观察了会儿,才发觉这妖怪捧着的可不是自己手掌,而是手腕,更确切些,大概该是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玉佩。
......敢情他还是沾的林柯的光。
不过别的事另说,就说在这些神仙鬼怪的事情上便,向林柯认个瘪,虞子辰还是挺心甘情愿的。毕竟林柯那般的本事,在他看来早能算是大半个神仙,只是本性与世淡然,也从不争着要展示自己功夫罢了。
这种,莫名其妙便被人带到高处,且安稳放置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算是有些......新鲜?
虞子辰很难说清这是什么感受。
有些儿好奇,有些儿自豪:好奇这人在那个仙灵的世界里边,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如何的名声——也是同自己当初一般,江湖上的杀手队伍里边,只提起半个绰号便能教人闻风丧胆——那样么?
想也知道不可能,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儿,林柯该有的大约都是些好名声。
怎么要像自己。那些个同他合作说事儿的人,往往拿黑布在脸上裹两层,熟牛皮在手上裹三道,还要专挑出一张黑纱来,在两眼前边再薄薄地裹上一层。好像他虞子辰真有什么怪癖,一言不合便要往人眼里嘴里打毒血进去杀人似的。
万般思绪尽如洪涛,皆向虞子辰一时袭来,竟教他生出一种,自己从污泥里护住了一朵雪白花儿般的奇妙感受。这感觉将他那片心湖里边的欢喜哀乐搅得四面扬尘,心是甜的是酸的,却唯独不见惶恐慌张。
他自知自己的本事去到几分高度,不至于辱没了这么个地位,便也能心安理得地待在上边,自屏去了那些不大好的感受,只默默咂摸着心中隐秘角落里那源源不断的一点甜。
那老妖行过大礼,似乎也终于发觉了双方语言并不互通,但又急着要与人转达些什么事,于是站起身来——也就只到虞子辰的腰带那么高——伸出一手将虞子辰的宽袖向门外扯了扯,那点儿畏缩又嗫嚅的力道,竟叫虞子辰从中看出几分怯生生来。
按着虞子辰原本的性格,便是实际里边不给人为难,口头上至少也是会将这人给嘲讽几句的。毕竟在他看来,这落水狗是一定要打的;不仅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打死了是最好——毕竟死人最是安静,不会四处狂吠乱叫,惹来一箩筐又一箩筐的麻烦。
但这是他虞子辰的性格,却不该是林柯的性格。
这老妖怪的性子就是再怎么糟糕,那也是林柯属下的人。换做旁人,虞子辰可管你原先什么性格不性格,但凡是落到他手上来的,自然是他爱怎么办便怎么办。
维度林柯......是不一样的。
虞子辰深深吸了口气,捺了捺自己性子,道:“你是要带我到屋外去?”
那老妖莫名其妙地瞧着他。
这才想起对方听不懂自己言语,虞子辰索性伸手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院子里小门的方向,摆出一个疑问的手势。
老妖见状猛地点头,又有些急切地扯他袖子。
“你这样着急,是要赶着做什么事?”
虞子辰连比带划,那老妖却像是一根筋直通到了脑壳子顶,也不看人手势的,只顾将人往屋子外边拖。不仅用的手拖,那满地黑色蛇藤也蠢蠢欲动起来了,三两地攀上虞子辰与苏展脚腕,凉浸浸地宛如毒蛇上身,竟是想将两人直接捆成个粽子便往外边送。
虞子辰手腕只微微一动,便见那刀匣里边数道银光掠起,鸟栖树般地扑落到他指间;苏展那边,右手自腰带之前抹过,锵铛一声抽出条丈来长的漆黑软鞭,那鞭梢搭落地下,竟会微微地生出些金属擦碰声,也不知那里边是缠了多少铁刺铜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