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见此情景,近了身去,举刀便要向那丝线劈去。然而在刀光将将临近时候,却又蓦地止了自己动作。
先前那细丝皆是黑颜色的,故此便教人并不能瞧出,现下却是显的雪白透明色泽,虞子辰便清晰见着了,那丝线果然是起着一个吸收的作用,将那老妖身上散逸的墨绿光气鲸吞而去,却又转而馈与人纯青色的氤氲光雾,只剩得许多漆黑颜色留在光丝之中,堆拢着地聚在那妖四周,叫他看起来就像雪地里头滴落的一点黑墨。
随着周身黑气被那雪色丝线抽去,那妖体态也渐渐地生了变化,原先佝偻的躯体,就似枯木逢上了天降甘霖,于是重新得了生机,那身躯便伴着清晰的木响声,抽枝拔节般地舒展开来,在虞子辰面前生生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最终变作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青年模样来。
这青年人身量高挑,披散一头墨绿而近乎黑颜色的长发。他面上仍覆着一只实木面具,因而瞧不清形貌,然而那周身皮肉也不再是死树般的灰褐,而是木枝新折之处的淡黄颜色。虽说现时是周身都被雨淋得透湿狼狈,然而纵是在这般情境之下,只要用一对不曾瞎了的双眼来瞧他,都要教人觉着那就是个生于群山长于旷野的、的极净极美的姣好生灵,便不提平日之中他所应有的模样了。
只是现在这妖并不为自己的恢复而欢悦,他甚至都来不及坐起,只趁着先前伏在地下的姿态,一双手就先急着嵌入地里,揪起来地下那团变了黑色的丝线,似是很是着急地要将它都扯断下来一般。
然而他的动作又如何比得上那细线迅速,便见那一团儿黑色倏地往底下一钻,手指上牵扯来的,就都只是细而软绵的线条罢了,并不沾手,指间的缝隙只是宽上些儿,便给它游鱼似地溜回到地下去了。
他瞧着自己那空空的两手,神色里的悲哀便蔓延上来了,长长地嘶吼了一声什么人的名儿,那声音却给瓢泼雨水尽数铰得散了,打着旋儿乱在肆虐漫天的水气里,又怎么能叫人听到。
自然也不会有人与他应答。
那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竟顾不得虞子辰了,勉强撑着地下站起身来,踉跄着便要往山顶上跑。
虞子辰看他自个儿跑去了,倒也不阻拦。在这么片野地里边,路径之类的东西,自然是不曾有的,便是过去曾经有过呢,那想必也给一场山崩毁得个七七八八了,他也不必拈着个“向导”的名头,便将人强行拘在自己身旁。
行到此处,眼瞧着也应是接近那黑林的边界了。那原先地里茂密的鬼面树,已经渐渐地生长得稀疏,隔三差五地才能见着几株,且在那枝梢末端,都是微微地有些青绿颜色泛起,极似先前那枯树妖怪返青之相。
再往上,便是铺着遍地的白丝,盘盘卷卷堆出大半山的素白颜色,偶尔地掺着三五巨石岩块,就似北地里山上真正的积雪地一般。
再往前,想来便是山巅了,自此处也能隐隐地见着那边境况。然而因着四面雪地纵是在夜里也实在显得晃眼,他别的不曾见着,只能勉强瞧见,那云巅之上伫着的一棵极高的树。
......树?
话语里不都是这么讲的,说什么树大招风、树生得高了便要遭雷劈之类,怎么山顶上还会孑着棵这般高大漂亮的生灵?
还要是在雷雨天里,也不怕就......
他赶紧将这个想法驱出脑子去。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要咒着人挨劈了,即使对方只是一棵树,似乎也总是有些不大好的。
然而他这想法仿佛收得过于晚了,抑或这事儿与他想或不想压根儿便没有半点儿干系,虞子辰只觉耳边雨声似乎一时小了许多,空气里泛出来一股他从未嗅到过的奇异气息,而自己周边四围的雪地,并非他一时错觉,确是在从容缓慢地变明亮起来。
抬头看一眼天空。嚯哟,好家伙。
只见天顶上那漆色云团,原先是卷作个巨大漩涡形状的,已像是走到气力尽头了,再支撑不住四面压力,渐渐地往中心缩拢了去。却又旋转得愈发暴躁起来,将那周边云絮都绞得散乱破裂,中心处汇聚的电闪却是越发躁动,像是天地中间难以数计的愤怒都被尽数约束在那么个窄小的电光通道之中,一旦落下,便要是个毁天破地的局面。
虞子辰心中只道不好,一时间除了一个自脑子里不知哪个角落里迸溅出来的想法,竟再想不出什么别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