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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柯瞧着面前垂落的床帐。这帐幔分作内外两层,里边用作遮光掩人形,外头则是阻隔蚊蝇的纱幔,皆以精巧工艺刺绣了拔步生花缠枝纹。他对此自然是了然于心,毕竟是自己亲自的挑选与挂设;却也显现出些缺点来,譬如因着这太熟悉,面前这玩意儿现下便不能吸引他注意力,他便是将它看出朵花儿来,也阻不得虞子辰开口朝外边蹦语句:
“头一回纵容着你那白发来屋外逮捉我,那便罢,我且信你是一时半会儿约束不得它,叫它沿着你想法,却做出这般欠教训事件来。一次不足,而竟要两次三番——这回属意着要来咬人的,总不该又是它罢?”
隔了床幔,他听着外边人叹过一口气。
“是我,”这人究竟被他逼至墙角里,四下环顾,无处可去:“只想你昨儿一日奔波,夜里本就足够疲倦,只得想些法子来教你好生先睡上一夜,休憩充足、而后再论。”
“这话讲出口来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该比我清晰许多。”虞子辰自觉有许多无力,他捉捕这人如同捉一条滑不溜手的鱼,这鱼于他并不配合,并且能耐颇大、手段众多,陪着缠磨一整日,不过溅他满头满脸水。
虞子辰于是摇头,便带动榻上衾被的细微摩擦,他非得今日便将这事儿给解决干净,便是两人在挣扎之间难免要受些伤:“为着躲避一件错误事,便再做出另一件错事来——林柯,你是要第三回这般做吗?”
“我这性子不好的,林柯。这事儿一而再,再而三,你躲着疲累,我追逐你也倦怠,不定何时便停下来,这般再往后,便什么也都没有了。”
于是帐外的人便又沉默很久,久到虞子辰都疑心外头究竟还是否有人在,才听得幽幽的一声:
“为何非是执着于要我挑明呢?”
言语虽这般说出口,听来却无不情愿意思,虞子辰眼眉却一时尚不曾松开。
蚌壳究竟开了口,然而却开错了方向。
“不是要你亲口挑明,甚至不必要你开口讲。”他缓慢理着思绪,心知自己那想法有时怪异而至不可言喻,只得想着个相近的譬喻,一点点尽力与林柯说懂:“倘若一个禽鸟飞落在窗棂,鸣声似燕、体羽也似燕,那不必要它开口自认,也人人都晓得它便是只家燕。”
“我乐意见这燕雀落在我家房檐下衔泥做巢。自然——它一个并无灵性的禽鸟,难免夜里喧哗扰人睡眠;往坏些儿想,只怕偶尔还要抛落些污物来,弄脏我厅堂衣裳。”他顿一顿,是为着让自己喘口气,也算叫林柯能够稍有些休息,“然而我在迎着它入屋时候,便早预备着它往后会有这般麻烦可能,谨慎考虑过后才做的决定,便也合该要包容它这些个不算好的地处。”
“到着此处,我便做尽了我所能做的所有事务了。只是现下这燕雀儿却忽然反悔了,它说它不要来了,先前不过是同我玩笑。我问它说为何哪,它说它是很坏的,它要偶然经过我头顶上、再飘下三五片羽毛来。它都不容我解释分辨,便先笃定我必承受不得它的坏——林柯你来讲罢,我是该不该要生气?”
“那不过一尾燕雀,再如何与你折腾,到了终究忍耐不得时候,不过一竹杈赶出门外的事儿。”林柯的声里带了些无奈,好似年长者瞧着少年人,纵容那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但倘若身边养的是位青皇……便是一位至普通的青君罢,也都不是这般简单轻易的事件。”
虞子辰听到一些极细微的、喀啦喀嗒的声响,他觉着这床榻整个儿在晃动,于是果断以单手捉握床柱来稳定身形。却不防手底下冷硬不见半点生机的木质,忽而生出一枚鼓包来;中央裂开,有如电闪般钻出一条碧色细藤,眨眼功夫便将人手腕在床柱上缠得紧紧,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解不开。
“头先一个,若你往后何时实在耐不得我行径、而要自我身边脱逃开去,只这个恐怕都不行。”林柯将手掌摇一摇,而那缠人的青藤也仿了他动作,将自个儿也晃了晃,“莫说什么你信我之类的话,我连自己都不敢信自己。你想必也猜着我身份了,青皇——坐着这地儿的人,真能如你想象般光风霁月;而在你面前扮出来个温和清雅的模样,于我而言又有什么艰难?”
虞子辰猛力甩头,连着手上动作也难免粗暴起来,林柯捆人的细藤不过是做个样子,本便不见得有多牢固,只一下便被他挣断,植物汁液四散飞溅于床榻上边。双层的床帐不过轻软布幔,全然无法抵御被他唰啦一下猛扯开——
“我真不晓得你现下在纠结点什么——我都给你引诱进来了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