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
“我妈小时候给我做指甲,又涂指甲油啊。她后来跟我说,他想把我培养成gay,因为长大之后就不用带孩子了。简直思想领先了100年。”
昤予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人生哲理,结果被这奇思妙想逗得前仰后合,捂着嘴笑个不停:“哈哈哈,那你妈得逞了吗?”
岑拾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不算吧,额……我男的女的都喜欢。”
“那很好了呀。你以后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他不只要提防同性,还要提防异性。”昤予挤眉弄眼地调侃。
“要是我真喜欢人家,我肯定再不会喜欢别人的,除非是他先抛弃我。”岑拾突然认真起来,眼神里闪着坚定的光,像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种。
昤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啊,是个好人。”
“你对吗你?怎么感觉你就是在形容那种,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人品好的人。已经无从夸奖了,是吧?”岑拾佯装不满地瞪他。
“我说的很对,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只有人品好,我是说你哪哪都好,好到无从夸奖。”昤予说着,竖起大拇指怼到岑拾面前。
岑拾配合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对对对对诶。”
笑声混着晚风,飘向远处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两个身影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仿佛在绘制一幅独属于青春的画卷。
这样欢乐的聊着天,就会让时间的流逝感觉起来飞快,感觉意犹未尽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拿药的事情可不能瞎耽搁,并且医院内不能大声喧哗,两个人自觉闭上自己的嘴。
昤予带着那张过了大半年的病历单,另外还有当时那个医生早就开好的药方单子,都是已经泛黄的。当时没去买药,现在去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昤予顾不得那么多,拿着病历单就上了,把那个单子递给药房负责的阿姨。
阿姨看着有些年纪大了,鼻梁上搁着一副老花镜。此刻,正一手拿着那病历单,另一手掐着镜片,似乎是在这张纸上已经认不出来字。好在努力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阿姨点了点头,对自己表示肯定,转身去库房拿药。
岑拾站在昤予身旁陪着他一起等,顺便跟他开个玩笑,用着小一些的声音,“你知道吗?我睁眼天就是亮的,我毕眼前就是黑的,我不是主角,谁是主角?”紧接着,他停顿了片刻,“你也是这样的哟,你也是主角。”
昤予轻轻笑着,“哈哈,有道理。那我熬夜怎么了?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你这概念不对,不必多睡,是不必多睡,但是也不要少睡,别把自己给整死了呀。”岑拾正好撑在领药台子上,身子靠着。
药房阿姨的身影消失在库房门口,留下岑拾和昤予在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药味的静谧空间里等待。岑拾那句“主角”的玩笑话带来的短暂轻松,很快被医院特有的沉寂所吞没。昤予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泛黄、边缘起毛的病历单,纸张的触感粗糙,仿佛承载着过去大半年的挣扎和逃避。
“喏,你的药。”阿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拿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盒和几袋分装好的药片,动作利落地放到领药台上。接着,她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电脑屏幕上扫过,报出一个数字:“一共是七百六十七块三。”
那数字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昤予心湖,瞬间激起层层涟漪。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钱包,薄薄的触感让他指尖发凉。攒了那么久,省吃俭用,连食堂的荤菜都尽量少吃,本以为足够了……可现实总是比他预想的更沉重一些。他默默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币和一把零散的硬币,仔细地数着,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窘迫。硬币碰撞发出细碎又清晰的声响,在安静的取药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岑拾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目光没有离开昤予数钱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显得有些苍白,数钱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岑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想起昤予抱怨校服四百块太贵时的夸张表情,想起他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金钱的在意,想起他深夜独自吞咽药片的苦涩……原来不仅仅是身体在承受重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轻轻压在昤予即将递出去的那叠钱上。
“喂,你……”昤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抗拒。
“拿着,”岑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避开昤予的眼神,假装研究药盒上的说明,“算借你的,等你‘价值连城’的校服升值了再还我。”他试图用调侃冲淡这突如其来的援助带来的沉重感。
昤予的嘴唇动了动,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岑拾侧脸那副“别废话”的神情,又咽了回去。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把那两张带着岑拾体温的钞票和自己的钱一起递给了阿姨。接过沉甸甸的药袋时,他感觉那重量不仅仅是药物的分量,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滚烫的友情。
走出医院大门,城市的霓虹早已取代了夕阳的余晖。夜风比来时更凉了些,带着湿润的气息,似乎要下雨了。昤予抱着药袋,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宝贝。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刚才在医院里的那点轻松玩笑,此刻被一种更复杂、更贴近现实的情绪取代了。
“岑拾,”昤予忽然开口,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有些飘忽,“谢谢你……不只是钱。”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还有……办公室那次,还有……很多。”他无法具体说出是哪些“很多”,但那些深夜的陪伴,那些看穿他伪装后的默默支持,那些在他快要放弃时伸出的手,都清晰地烙印在心里。
岑拾侧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线勾勒出昤予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一种少见的脆弱和坦诚。他笑了笑,没有接那句“谢谢”,反而问道:“医生开的这些药,按时吃真的会好吗?”他问得很小心,带着试探,也带着真切的希望。
昤予的目光投向远处车流汇成的光河,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诚实,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医生说,厌食症……恢复起来很慢,也很复杂。不仅仅是吃饭的问题,还有……这里。”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有时候,明明知道该吃,身体也饿,但就是……抗拒。好像吃下去的不是食物,是负担,是恐惧。”他第一次在岑拾面前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感受,那些深夜里独自咀嚼的恐惧和无力感,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岑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受到昤予话语里那份沉重的真实。他想起昤予在食堂硬塞米饭时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那……恐惧什么呢?”他轻声问。
“怕胖?怕失控?怕……辜负期望?好像都有点。”昤予苦笑了一下,“最怕的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抓不住‘正常’的感觉。就像……身体里有个洞,怎么也填不满,但食物塞进去,又觉得堵得慌。”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仿佛要把那些无形的压力呼出去。“不过,现在有药了,还有……”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岑拾,眼神里带着一丝依赖和暖意,“还有你盯着我,大概……会好一点吧?”
“那当然!”岑拾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接受了什么神圣的使命,“以后我就是你的‘进食督察员’,一日三餐,准时打卡,保质保量!敢少吃一口,我就……”他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挥了挥拳头。
“你就怎么样?把我那份也吃掉?”昤予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笑声驱散了一些。
“想得美!我就……我就告诉杨老师你抄我作业!”岑拾憋了半天,憋出个“杀手锏”。
“喂!过分了啊!”昤予笑着推了他一把,两人在空旷些的人行道上追逐打闹起来,药袋在昤予怀里晃荡。少年爽朗的笑声暂时盖过了城市的喧嚣,也盖过了心底深处的忧虑。
回宿舍楼的路上,岑拾无意间谈到:“都这个时代了,你为什么要把钱换成纸币呢?”
“因为我算钱都是卡的死死的。如果我半年后来取药它有涨价的话,我并不想在拿多的钱。还有他的扫码机器,要是那种,直接一扫就会出钱的。到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没钱了。”
回到宿舍楼,夜已深。昤予把药袋小心地放在自己书桌最里面的角落,然后拿出医嘱,对着台灯的光,仔细阅读着服药的时间和剂量。灯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岑拾靠在自己床铺的栏杆上,看着昤予。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为了一个单词反复写三十七遍、为了对抗病痛独自在凌晨两点瑟瑟发抖背单词、此刻又为了渺茫的希望而认真规划每一片药丸的少年,比任何小说电影里的主角都更真实,也更强大。他的“主角光环”,不是从天而降的幸运,而是在泥泞中挣扎着也要向上生长的韧性。
“喂,”岑拾轻声开口,打破了翻动药盒说明书的窸窣声,“记得按时吃药,听见没?明天早上第一顿,我监督。”
昤予抬起头,暖黄的台灯光晕柔和了他过于清晰的轮廓。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强撑和苦涩,多了一丝坦然和接受。“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岑拾心里漾开一片安心的涟漪。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宿舍里,两个少年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投在墙壁上,安静地依偎着。药盒静静躺在书桌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关于未来的、充满未知却不再孤单的承诺。夜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春雨。而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陪伴,正悄然生长,比任何药剂都更温暖地,熨帖着少年们疲惫却依然跳动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