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久没有遇到过生病的人了。
不,应该是他好久没有遇到过人了。
而面前这个人,这个在他独历风雪四千多年后第一个遇到的人,这个在战争爆发许多年后,第一个给他献上了热食的人,生病了。
他犹疑着,抬了好几次爪。
生病是很麻烦的,他想。
他见过许多生病的人,有直接病死了的,有不断医治以求苟活的,有不幸存活且影响终生的。
这样太痛苦了,这个人也会很痛苦的。
要不要帮她解脱呢?毕竟他吃了她那么多热食。
许久不用的头脑慢慢运转着,永不消弭的饥饿感却在此时越烧越旺。
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大肆咀嚼着带血的肉块。
这本来是能在一段时间后就能变成热乎乎的、能抚慰他的、久违了的美味。而现在,无味的血肉大团大团地滑入咽喉,在不断重复吞咽这个动作的间隙中,他又想,要不要……要不要……
可那样会让我很麻烦的。
两个念头左右摇摆,一不留神新鲜捕来的肉全部咽进肚子里了。
好吧,好吧,赶紧做个决定吧,不然影响他再进行下一餐了。
咔嚓,咔擦。
带有尖刺的藤蔓堆被他碾得凹陷下去,他挤进这个狭小的洞穴,本就晦暗不明的空间骤然又暗了不少。
一个热源朝着另一个热源走去,他向蜷缩在苔藓上的人缓缓伸出左臂。
人挣扎着在苔藓上翻转,无意识地挥动手臂,看啊,人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
痛苦的人不断挥手,在手臂交错间,竟意外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定住不动了。
人的手握住了他,就像有一只热的,潮湿的,脉搏柔柔跳动的小鸟落在他的掌心中。
长久以来,他的手爪早就彻底熟悉如何浸染鲜血,破开皮肉;而那些轻盈的,柔软的,像春天一样温暖的东西,本已经被掩盖在纷杂的岁月深处,但又在这无意间的相握中,从遥远的记忆里复苏,水波一样轻轻地回荡。
明明柔和如水波,可他此刻却像是被洪水侵袭,心中一片剧烈的震动。
日光的潮水由身后缓缓漫延,直到地上的苔藓都染上了金色,他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狼狈地向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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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里,陶明安被一阵腥臭味熏醒,她直起身,下一秒就重重干呕了一下。
等她缓过劲来环顾四周,闯入视野的是堆叠在一起的生物尸体,有长着鸟翼的鱼,拖着三条尾巴的鸡,生有翅膀和多脚的蛇。形态诡异,但在它们的脖颈处都有一道致命的贯穿伤。
这显然是它留下的伤痕。
今天怎么有点奇怪?
陶明安站起身子,昨晚混沌的噩梦依旧深深刻在脑海里,但对此她似乎没受到一丝影响,就连身体也轻盈无比,穿越后奔波劳碌带来的不适全部一扫而空。
她抹了把脸,黏糊糊的,摊开一看,粘了一手的血印子。
咔擦。
门口传来树枝藤蔓被重重压过的声音。
陶明安回头,看到它静静地矗立在洞口,被阳光镀上了一圈金边。
长长的毛发遮住了它大半张脸,但陶明安却有一种直觉,一种假若它的脸上也有眼睛,那么它的目光此刻必然落在她身上的直觉。
谁也没有开口,光线里,有纤尘在浮动。
半晌,它突然重重地发出一声类似“哼嗯”的声音,随即调头就走。
它这是?
噩梦、寒冷、疼痛、发热、一地的异兽还有特别精神健康的状态,在这一瞬,陶明安福至心灵,串联起现场的所有:“等、等等!”
她不顾满脸的血污,三步两步冲上前:“是你帮了我,对吗?不,就是你帮了我!救了我!”
荒野生病极其危险,重则有可能危及生命,摞了一地的异兽和自己满嘴的血污,想必是它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这些必有治疗功效的异兽,又让自己喝了它们的血。不然像这种严重的风寒,她第二天绝对不能像这样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听到人类叫住自己,它慢慢地转回身子。
接而又在人类惊奇的目光中抬起一只手臂。
陶明安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就像她生病时无意间做过的那样。见它没有露出不耐,她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微笑:“谢谢你!”
它抖了抖硕大的身体,长毛纷纷扬扬地甩动,在陶明安意外的目光中,主动开口:“季槐。”
它说:“我叫季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