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微微眯起眼:“你想要什么?”
“我要......”
洛斯年闭了闭眼,等掀开眼皮时,含泪双眸射出强烈的恨意,直指眼前人。
“我要你永远滚出我的视线!滚出我的生活!我要你再也别来打扰我!”
从来温顺的人骤然尖锐,带着所有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相当吓人。
顾妄书始料未及,不得不后仰一点。
但也就那么一两秒。
很快,顾妄书平静道:“这是三个要求。”
洛斯年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很快打湿了脸颊。
“顾越根本没有讨厌我,也没有不要我,他喜欢我,我知道......自始至终看不惯我的人,只有你,是你要除掉我!”
顾妄书没有回应他的愤怒,连姿势都没有变一变,仅仅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像在街边看见一个疯子。
“你是大少爷,你是顾家的主人,你本来就可以主宰我的生命,我认了。”
洛斯年咬着牙关,抓住栏杆,紧盯住面前的人。
“可你不仅要杀我,还要让我认为,我是因为犯了错才会死,我是因为被抛弃才会死......”
“骗子!”
牢房里唯一的壁灯投下昏黄的灯光,明明那么昏暗,却令那双含泪双眸格外明亮。
像是燃着火。
顾妄书有几秒失神。
洛斯年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二少爷对我的好,我永远不会忘记......无论你怎么说,我不会记恨他。”
“他就算没来救我,我也知道,那不是他愿意的。”
“你想杀我,请便吧,但我绝不会让你轻易如愿......绝不会。”
顾妄书看着这张软弱可欺的面孔,陷入久久的沉默。
洛斯年不再理他,退回牢房的角落。
他疲倦极了,将脑袋搁在膝盖上,蜷缩成一个抗拒交流的姿势。
顾妄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紧接着调转脚步,离开了这个昏暗的空间。
人一走,洛斯年就再也撑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
他刚才说话很大声,其实只是欲盖弥彰,他怕得要命。
也许这就是终点了。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顾妄书那么说,一定是很有把握。
顾越不会来了。
心脏像被密密的刺扎透,洛斯年克制不住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累得没有力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久违地,他又做了梦。
梦境还在那个小屋里,他趴在凉席上,看屋外一只咽了气的小狗。
“那是什么?”
妈妈搂着他,发丝在他皮肤上轻轻拂动:“它死了。”
小小的洛斯年对死亡还没有概念,天真地问:“死是什么?我也会死吗?”
妈妈笑了:“当然,每个人都会死。”
洛斯年点点头,似懂非懂,看着其他几只狗围着那条死去的小狗打转。
妈妈在他耳畔低声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你的生命有意义。所以啊年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
洛斯年:“?”
妈妈看着他懵懂的表情,笑了起来。
她低下头,郑重地盯住洛斯年的双眼。
“年年,你是这个世界给我的礼物。”
“一定要活着。”
“妈妈永远爱你。”
洛斯年从梦中醒来,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身边没有夏夜温柔的风,没有妈妈的怀抱,只有恶臭的牢房,无尽的漆黑。
和梦境相比,现实更像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看不见太阳,他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只是偶尔有人给他送饭,他借此来推断日期。
过了好几天,顾越果然没来,顾妄书也不在露面。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不知到第几天,洛斯年明显发现,负责看管他的狱卒,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送饭时还会趁机摸他一把。
洛斯年心里发慌,又不敢说破,生怕对方恼羞成怒真的做点什么。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狱卒的动作越来越大胆,甚至直接越过栏杆,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
洛斯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抽回手,惊弓之鸟一样往后缩。
狱卒见他这样,反倒笑了起来。
而后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洛斯年眼睁睁看着他开门进来,头皮都发麻了,不住地往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狱卒眯着眼:“我听说你是专门伺候人的,还勾得几个少爷争风吃醋,真的假的?”
“......”洛斯年脸色发白,骤然拔高声音,“你不能碰我,我是二少爷的人,他会杀了你的!”
狱卒嗤笑:“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谁还记得你?”
说到这儿,他不再掩饰,眼底流露出贪婪:“贵人的山珍海味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细......你说说,你是怎么勾引人的?”
洛斯年浑身发抖,整个人已然缩进墙角,退无可退。
令人作呕的气息逼近,他像突然惊醒过来,发了疯一样的挣扎,狱卒不耐烦,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洛斯年吃过不少耳光,但没有哪个像今天这样,是冲着打死他去的。
他耳边嗡的一声,整个脑子都陷入一片空白,踉跄两下栽倒在地上。
昏黑的视野里,狱卒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救命,有谁能来救救他!
洛斯年控制不住地在脑中大喊,可是越喊心越凉。
他清楚认识到,没可能了。
没人会来救他。
也许是因为绝望了太久,他反而有些麻木,抬起头,盯着狱卒看。
狱卒以为他要反抗,警惕地眯起眼,准备去拿角落的木棍。
洛斯年却忽然低下声:“可以温柔一点吗?”
狱卒一愣,紧跟着狂喜,木棍也不拿了,呼吸发沉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么快就想开了?”
“是......”洛斯年抹泪,哽咽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伶奴,唯一能够用于自保的本事,就只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小勾子似的勾在狱卒心上。
伶奴用于自保的,还能是什么?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挑逗似的追问:“只有什么?”
洛斯年红了脸。
因为羞耻,他别过头,以狱卒的角度,足以看见他雪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小片肩颈的线条。
狱卒血脉賁张,呼吸都急促了,直接扑了上去。
尽管早有准备,洛斯年还是变了脸色,在极度的忍耐下才没有做出反抗。
狱卒急色地去扯他的衣服,嘴唇贴了上来。
洛斯年恶心得想吐,竭力忍耐着,右手手掌从对方胸口滑到腰间。
有金属的触感。
是钥匙。
洛斯年呼吸急促了一点。
狱卒以为他是起了反应,更加激动,骂了一句,抬手就去扯洛斯年的裤子。
下一秒,后颈传来疼痛。
他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
昏暗灯光中,他手上像是涂满了漆黑的石油,散发血腥味。
狱卒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甜美的享受,而是死亡的邀请。
但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洛斯年用撕碎的上衣勒住他,末端死死绞在一起,令他没有逃亡的机会。
渐渐的,狱卒没有反应了。
洛斯年伸手去摸,对方仍有呼吸和心跳,大概是布条阻断了血液供应,让其短暂陷入昏厥,死物一样趴在他身上。
洛斯年一把将他推开,捡起地上染血的钥匙。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洛斯年一惊,他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看着地上的狱卒,恐慌之中,一把抓起旁边的木棍,躲进角落。
然而门口的人并没有进来,只是大喊:“着火了!老吴,快点跑!”
洛斯年愣了愣。
门口的人没得到回应,气得大骂:“色字头上一把刀,还顾着快活呢?你不走,我可走了!”
听了这话,洛斯年胸口一阵起伏。
他这才知道,原来狱卒今天是早有预谋,门外甚至有人在替他望风。
洛斯年气极了,抬脚重重踹了狱卒一脚,狱卒闷哼一声,洛斯年没想到他会出声,吓了一跳。
刚才紧急状况下,他还下得了手,现在脱离困境,再想补刀,就没胆子了。
洛斯年抓紧钥匙,拔腿就跑。
看似没有尽头的牢房,居然比想象中短,很快到了门口。
洛斯年用钥匙开了门,刺眼的光芒从门缝窜进来。
太久没有接触光线,洛斯年被刺得眯眼,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
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
这光线反复跳动,和太阳光并不相同。
“失火了,失火了!”
远处有人在大喊。
睁开眼的一瞬间,洛斯年瞳孔紧缩。
火,到处都是火。
无数人在奔逃,又有无数人捧着木盆试图救火,警笛声响彻天际,浓郁的黑烟随风卷来,仅仅是呛咳的瞬间,大火就又逼近了一点。
明明离这里还有距离,洛斯年却已经感到灼热的温度。
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萧沉一身黑灰,满身狼狈地跑来。
不同于往常的沉静,他满脸慌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洛斯年心头猛然一跳,不敢再停留,转头就跑。
“年年——”身后萧沉在喊他。
洛斯年惊慌不已,边跑边回头,发现萧沉在追他,当下更慌了,想也不想地就往燃烧的建筑物里跑。
“不要!”萧沉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措,喊得太急,甚至破了音,“年年回来!”
洛斯年哪里敢回头。
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不停有燃烧的木棍往下掉,洛斯年倒霉,被其中一个砸到后背,烫得当即尖叫。
但他顾不上这些了,埋头往前跑。
他从小生活在顾家,对所有建筑物的排布了然于心,而且火势还没有很大,只要穿过这个屋子,就可以到达后门。
熊熊火焰灼烫着他的全身,像在张牙舞爪地恐吓,试图将他逼退。
这一瞬,洛斯年居然没有任何恐惧。
跑跑跑,他要活着活着活着!
皮肤被烧灼,衣物被扯烂,滚滚浓烟刺激胸腔,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顾着往前跑。
终于,后门就在面前。
洛斯年喘息着,重重咳了两声,就要迈出脚。
身后再一次传来萧沉的声音:“年年。”
洛斯年倏然扭头,脸色惨白。
他没想到,萧沉宁愿穿过火场,也要追上来,将他抓回去。
他禁不住地发抖。
萧沉满身狼狈,捂着肩膀一处伤口,哑声说:“年年,跟我回去吧。”
洛斯年看着他,没说话。
萧沉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向他伸出手:“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
洛斯年垂眸,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上。
——那只手受了伤,多处破损,正往外渗血。
一个贵公子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果然,洛斯年似有动容,迈步走来。
萧沉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更深。
洛斯年握住了他的手臂。
下一刻,忽然使力,将他重重推回火场!
萧沉猝不及防,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紧缩的瞳孔清晰映出洛斯年的面孔——冷漠、决绝......甚至仇恨的面孔。
洛斯年豁然转身,推开后门,毫不留恋地逃走了。
跑跑跑。
洛斯年只顾往前跑,跑得双腿发酸,肺部冒出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有疾驰的车辆驶过来,逼停了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喘息着回过头。
整个顾家被大火吞噬。
古朴、高贵、他曾以为永远不会败落的巨兽,居然如此轻易地付之一炬。
洛斯年重新看向陌生的道路。
有车来往,人群站得远远的,举着手机一边惊呼一边拍照。
那些人脸上并没有惊恐或是紧张,全身散发着理所当然的松弛感。
洛斯年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身后,大火还在熊熊燃烧,不断有建筑物坍塌。
犹如陷落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