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可能没注意,那日日头正好,我乘一叶小舟从荷塘里过,当真是快哉。”慕璟摇了摇胸前的扇子,“说来也巧,正遇上嫂嫂避席出来,后来我衣袖被水打湿,她才将手帕借与了我……”
“四哥该不会因此……”慕璟话音未落忽然正襟危坐,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与嫂嫂产生了误会?哎呀,那我岂非是罪过……”
慕璜五指收紧,茶杯上烙印的云纹硌进掌心:“五弟,今日你不妨把话挑明”
“四哥这话我不明白。”慕璟信手摘了颗葡萄,紫玉般的果实在他指尖轻转,最后落入口中。
“从前议亲的闺秀,都是你暗中作梗?”慕璜的话里带着八分肯定,“如今你又想故技重施么?”
“四哥冤枉啊,”慕璟笑着连连摇头,“之前那些女子太过轻浮,配不上四哥。倒是如今的这位嫂嫂,和小弟我‘偶遇’了这么多次,依旧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唉……”
最后半句叹息拖得绵长,倒像是在回味什么,慕璜冷笑一声:“你当本王好糊弄么?你可记清楚了,方雪鸢与本王是圣上亲赐的婚事,而且现在已经成婚两月,你不要再动你的那些歪脑筋,破坏本王与她的关系。”
听到这话慕璟忽然低笑出声,他折扇遮了半脸,凤眸从扇尖上方望来:“四哥,那你就误会我了,您与嫂嫂关系不和难道不是因为您从来都不信任她吗?”
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慕璟明显怒气值已濒临界限:“你说什么?!”
慕璟勾了勾嘴角,视线落在窗外吆喝的小贩身上,不再回话。
慕璟重新倒了杯茶,清澈茶水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端起清茶饮下半杯,化去了他几分凌厉,再次开口时依旧保持了一贯的皇家优雅:“五弟,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芥蒂,从前父皇……确是对你疏忽了些。”
慕璟执扇的手微微一顿,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
“母后那件事……”慕璜声音又软了几分,“父皇心里明白非你之过……只是母后去得突然,他情难自抑,所以才……你我终究是骨肉至亲。”
“呵,”听到这话慕璟不由得笑出声,他斜睨了慕璜一眼,“四哥这般说辞,倒让臣弟想起‘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了。”
慕璜眉头骤紧,但见那人惯常含笑的凤眸此刻幽深如潭,恰一阵穿堂风过,寒意顺着蟒袍领口直往心口钻,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经年旧事忽如潮涌,慕璟闭了闭眼,他都有多久没有刻意回忆起幼年的事了,现下却历历在目。
当年那日,彩霞漫天,笼罩在皇城上阵阵金光,司天监连连称这是“双星伴日,大吉之兆。”
晚上的紫宸殿内烛火通明,宫女捧着铜盆穿梭如织。
皇后临盆在即,天子在阶前来回踱步,多次想进殿看看情况,又被老太监拦下。
忽见一只雪团似的狸奴跃过朱栏,直闯入皇后宫中,惊慌中皇后气血逆乱,险些酿成大祸。
幸而祖宗保佑,终得双生子平安降世——四皇子慕璜与五皇子慕璟。
双生子乃百年难遇的吉相,太子诞生十年后又再添一双嫡子,皇上龙心大悦,大赦天下。
至于那只惊扰了皇后的狸奴,皇上本想杖毙,皇后心善给留了下来,养在自己宫内。
那猫儿后来养得白白胖胖十分喜人。
变故始于五年后,那年,皇后玉殒香消。
宫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说因五皇子打翻药盏,误了皇后救治时辰。
年幼的慕璟跪在佛殿内,佛堂青砖寒意从膝上不断传来。
殿外太监们的如毒蛇般的私语,他低头摸了摸左边的衣袖,上面已经开了线,尚衣局的本该在前日就把新的衣服拿来,可到了今日都不见人影。
皇上下旨他每隔半月就得来这里跪满两个时辰,以弥补当年他打翻药碗之过。
等慕璟站起身时,双腿早已青紫不堪,身子一晃,忙抓住供桌才勉强稳住身形。
慕璟扶着贴身太监的手,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
回到皇子们所居的东宫,他与四哥慕璜的宫殿只有一墙之隔。
转过长廊,经过慕璜的宫殿门口时,院里的笑声便随着风传了出来。
从朱门朝里望去,只见父皇抚着四哥的后脑,那本被朱笔圈点过的课业摊在石桌上,上面的朱批还未干透。
“老四这篇策论写得妙,太傅以为如何?”皇上的语气里透着笑意。
太傅捋着花白胡须连连颔首:“四殿下悟性极佳,昨日才讲过,今日就能很好地运用在论述上。”
皇上满意连连点头,太傅想了想又从袖袍内拿出另一本簿子:“五殿下也交了课业,陛下可要……”
“你看着批就是。”皇上的笑意立刻淡了,看都没看那簿子。
“是,是。”太傅感觉到龙颜不悦,官靴往后退了半步,匆忙地收起慕璟的课业本。
小小的慕璟攥紧了太监的袖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扶着他的小太监试着问他可要去向皇上请安,他摇摇头:“父皇不喜见我,我还是不要过去惹不快了。”
等他挪回到寝殿,才刚坐下,就看到慕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五弟!方才父皇夸我课业比当年二哥写的还好!”
慕璜进来看到慕璟脸色发白,视线落在他的双膝上:“你膝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