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对了】自称89429的系统管理员播放了一段鼓掌的罐头笑声,【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能直接看见,避免了你尴尬地自言自语,是不是很贴心?】
面对如此超现实的情况,钟晖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所以,外星人,你来找我干什么?钟晖嘀咕道。跟你签订契约然后拯救世界吗?
【呵呵呵呵】89429古怪地冷笑起来,【没错,拯救世界,但不是这个虚假的世界】
钟晖一愣。
他手中的课本不慎滑落到地上,然而无论是周围的同学们还是讲台前的教师,对他发出的这一点噪音都无动于衷。
钟晖没有急着把书捡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右手掌心皮肤上印着一枚淡金色纹章。纹章只有硬币大小,像是八卦图的一半,纹路仿佛会流动一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不像是画上去的,也不像是纹身,反倒像是从他的身体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
钟晖用左手拇指使劲地搓了搓纹章,意料之内地擦不掉,只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久久地萦绕在指尖。
奇怪,这个图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他没有印象?他是不是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好像有谁紧紧握住过这只手,有谁替他温柔地包扎过这只手上的伤口。
是谁?
父母,亲人,朋友,同学,老师?
钟晖紧抿着唇盯着自己的手,仿佛要用眼神在掌心烧穿一个窟窿。
是谁?
他想象自己提溜起大脑的海马体抖了抖,试图抖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但却失败了。
......他绝对忘掉了什么,忘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当他在内心发出质疑的瞬间,叽叽喳喳的私下交谈声、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铁拐李激情澎湃的讲课声似乎都被同时按下了静音键,窗外被风卷落的树叶在空中凝滞,虚假的世界归于绝对的静止。
【你果然还是很聪明的嘛,地球人】
【看来,我只需要看戏就行了】
在系统戏谑的调侃中,钟晖长出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校服的衣领,回望了一眼彩色蜡像馆般的教室,向后门走去。
没错,他想起来了。他今年二十岁,在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就读,高中生活早就成为他回忆的一部分了。
所以,他必须离开这里才行。
钟晖拉开后门,外面是学校的走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但当他迈出门槛时,门外的景象忽地疾速扭曲。他眼前一花,已然站在大学宿舍里。
钟晖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幻象,正欲像刚才一样离开时,宿舍的门却恰巧被推开了。
他的舍友梁天哲拎着两个塑料袋子站在门口,见到他先是一怔,随即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急匆匆地快步走来。
“钟晖,傻站着干什么,回去躺着啊。”梁天哲抬手把手背往他额头上一贴,皱眉道,“啧,这不也没退烧么?”
钟晖张了张嘴,犹豫地问:“我发烧了?”
梁天哲笑了一下,答道:“不止,应该是烧傻了,都烧得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梦话了?”钟晖立刻激动起来,追问。
梁天哲一边把他往椅子上推,一边耐心地回想道:“你说,铁拐李怎么是你,还说,不应该上课睡觉。是不是梦见回高中了啊?”
钟晖顺从地跌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天哲收拾塑料袋的背影。
梦话?我做了一个梦中梦吗?
我发烧烧出了幻觉,所以拜托梁天哲照顾我?
不对,这也不对。
我忘掉的重要的人不是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我买了粥和白菜炖豆腐,你趁热吃吧。吃完饭了记得吃药,给你放桌上了。”梁天哲叮嘱着,回头看了一眼钟晖,却被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哲哥,哲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钟晖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扑到梁天哲身前,拽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大喊,“你是不是教过我一个做蛋糕的食谱?是不是?”
蹲在地上的梁天哲人都懵了,手足无措地说:“对,对啊。你说放暑假的时候回家做给你妈妈吃。钟晖,你这是怎么了?要不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钟晖吸了吸鼻子,用力摇头,喃喃自语道:“我没事。我就是,想谢谢你。那个蛋糕方子很好吃,真的。”
顾不得梁天哲疑惑不解的目光,他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他想起来了,他给那个很重要的人,做过生日蛋糕。
在一个简陋破旧的小屋里,用的是地球上找不到的替代品原材料。
他穿越到了异世界天玄大陆,正在完成系统派发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帮助一个人成为神,才能回到原来的家。
他从零散的记忆碎片里几乎拼凑出了那个人的长相:苍白的皮肤,稍稍有些长的黑发、漆黑得有如一潭死水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纤薄的唇......那个人伫立在一艘摇摇欲坠的巨轮船头上,头顶是电闪雷鸣,脚下是惊涛骇浪。
他是谁?
钟晖睁开双眼。
他正趴在酒桌上,面前散落着几只小酒杯。好久不见的钟剑常和钟夫人正与戚春来把酒言欢,对面的戚霜降见他醒来,冲他做了个鬼脸。
戚春来望了望天色,叹息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开学典礼,今日家宴恐怕不得不到此为止了。”
钟剑常正欲再劝恩师一杯酒,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却突然一拍桌子蹦了起来,冷着一张小脸,旋风一般夺门而出。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不知钟晖是抽的哪门子风。
钟晖周身爆发出狮心焱的白焰,以最快速度向瀚海学院的正门狂奔而去。
他记得,那个人现在在山下跪着,背负着一身惨不忍睹的重伤。
他必须去救他。
但当钟晖赶到瀚海学院正门口的石阶前时,却只看见了青石板上干涸斑驳的褐色血迹,以及抬着一卷破旧草席的两个钟府家丁。
钟晖握紧拳头,竭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个钟府家丁见了他急忙扑通跪下,连手里的草席都摔在了地上,从中漏出几缕凌乱的黑发。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解释:“钟晖少爷,这,这人毕竟也是钟府的人,死了没人收尸也不太好。”
“小的们知道您一直不喜欢他,这就抬去乱葬岗埋了,免得脏了您的眼。”
字字句句,声若蚊蝇,却把钟晖一寸寸拖入了极寒冰窟。他浑身的血液却从脚底开始冻结,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一步都迈不开。
心脏好像刚从岩浆中捞出,又被丢入冰海,裂开细细密密的伤痕。剧烈的膨胀和收缩几乎让钟晖反胃作呕,腥甜和酸涩一并涌上他的喉头。
他好像,不止一次地见过那个人濒死的模样。
而罪魁祸首,似乎都是他。
见少爷铁青着脸不说话,两名家丁惶恐不安地再次把烂草席卷好,一前一后抗在肩上,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少爷,我们先退下了?”
“把他放下。”钟晖红着眼睛哽咽着说道,“把他放下。”
他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走向家丁,几乎是蛮不讲理地夺过了那一卷草席。草席散发出淡淡的苦味,少年瘦弱的身躯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被吹落在初秋的凉风中。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无能为力?钟晖想。他要被困在明知是假象的幻境中多久?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心知肚明。但大颗大颗的泪珠依旧不争气地从他的眼眶中滚落,在草席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阴影。
钟晖闭上眼睛,在心底近乎祈祷般默念道。
杨拙。
就算是虚假的世界,我也不想失去你。
刹那间,钟晖怀中的草席化作了一缕轻烟,而他周身的天地山河都在飞速地褪去颜色,仿佛鲜艳的壁画剥落了颜料,露出其后真实的一纸空白。
虚幻的纯白渐渐凝结出了浓稠的实体,恍若铺天盖地的浓雾,笼罩了愕然的钟晖。
而当浓雾散去时,他依旧呆呆地站在瀚海学院正门前,街上的风光却大变模样。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红灯笼和红春联,屋檐和街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不时有疯闹的小孩举着新奇的小玩具从雪地上滚过。载货拉客的马车匆匆来往,人们穿着厚实的棉衣谈笑风生,一派喜气洋洋的新春景象。
几辆轿厢格外宽大的运货马车停在瀚海学院对面,围了一群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其中领头的一名中年男性站在轿厢上,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什么。
但钟晖却置若罔闻,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了人群中一抹格格不入的黑色上。
比他印象中更高挑、更纤瘦,黑衣衬得皮肤比近在咫尺的雪片还要苍白几分。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散地随手一束,贴着脖颈垂落到近腰间的位置。漆黑凤眼的眼尾锋利地上挑,眼神中却似乎藏着沉重的疲惫。
这是,二十岁的杨拙?
钟晖的嘴快过了大脑,情不自禁地喊道:“杨拙!”
闻声,那名黑衣青年连带着身边几个无名氏都一齐转过头来。青年面无表情,无名氏们却窃窃低笑。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钟晖如遭雷击。
青年的脸被残忍地一分为二,左半边眉目冷峻,右半边丑陋恐怖,猩红崎岖的烫伤伤痕狰狞地爬满青年的右脸,毁掉了本该冷冽俊逸的面容。
青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无需多言,钟晖确信,他是二十岁的杨拙没错。
但却是,没有觉醒魔族血脉的,普通人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