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欢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歧白往前走。
歧白看那群人落在后面,这才问:“他们说的是谁?”
老欢很讶异,他无奈地扯着嘴一笑:“你连——你爹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爹,叫歧亦,你娘......”
老欢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起来那个女子的真实名姓。
歧白:“我娘?”
他对这几个词都太陌生了。这俩人,他从未见过。
老欢讷讷地,难得漏出了几分窘态:“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从来不让我们喊,故而本名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歧白说,“我从未见过他们,等这儿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去寻他们吧。”
老欢也没说什么,只是难得有些沮丧,语气有点轻着:“扶逐还恨他?”
他这话有点含糊,带了些许百年前某个地域的方言口音,让歧白没怎么听清。
他对父母的缺位不是很在意,也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孩童。未曾见过面的父母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身份代表,而不是什么亲人。
——兴许有什么隐情呢。
老欢带他进了一客栈,这儿的老板“喜面娘”,是常驻在鬼市的,唯一能收敛自己鬼气的人。
她留在这儿的原因,是为了拦着这群老战友们不发疯。
喜面娘一身红衣,艳红是整间客栈最显眼的色彩。她乌黑的发垂在胸前,低着头,拨着算珠,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其实这里并没有账可以算,也没有什么生意。她这样做,是为了活得还像个人。
欢关:“来点酒吧,阿喜。”
喜面娘:“真不跟我客气,这回要拿什么东西来换?”
老欢呵呵一笑,指着歧白:“带了歧亦的崽子来见你。”
喜面娘便抬起脸,是一张很精明的女人面,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太苍白,勉强想牵起的笑容也很僵硬:“长这么大了?”
老欢笑:“这还大啊?小崽子一个,什么也不懂。”
歧白很拘谨地,和她也打了个招呼。
他谁也不认识,但谁都认识他。
歧白现在对那一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又有些好奇了。
歧白:“也不算小崽子了。”
他如今的修为,能算大妖了。
喜面娘很高兴,端上来了她自己酿的酒,其实并没有什么酒味,反而甜腻腻的,像糖水。
老欢和她侃了几句家常,她一高兴,就愿意多说几句话。还会聊起点从前的事情。
歧白捧着那盏酒盏、一口一口地喝。这糖水味道还行,他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听他们唠嗑。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下肚。
老欢也分了点目光给他:“这里头都是些老头老太,也没什么好玩的,是吧?”
“你这个年纪的,和阿廖、丰庄他们还能说得上话。”
“也不算没意思。”歧白慢吞吞应着,“要是你们能多和我说些,我不知道的那些事就好了。”
“你这小子,”老欢就笑,“还当你一点也不好奇呢。”
他可比鱼陆扶逐慷慨多了,手一挥,示意他随便问。
歧白:“我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老欢:“我们其实没怎么见过你的父亲......你娘,她是我们的头头,只带来给我们见过几次。”
“要不是扶小子后来和我们摊牌,我们怎么晓得这是个妖怪?人妖殊途,她一开始就不敢和我们说。”
歧白猜想,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大概很恨妖,也很恨鬼。
扶逐认识他的父母,其实歧白并不意外。
“枫道娘,她啊。年轻时候说着要除尽天下妖鬼,当上了第一天师,结果捡来的弟弟是只小狐狸,爱上的心上人是妖族的神兽。”
“好在她是天师,不是什么除妖师,不然都没你了,是不是?”
老欢半是喟叹地哼出这句,却是让歧白睁大了眼。
少年熔金般的瞳再也遮不住震惊,他嘴长了又合。——枫道娘是他的母亲?她不是在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他这样想着,也问出了这句。
老欢也猜到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哼着的音调也变高了:“所以说你啊——是一个孵了好几百年的蛋。你爹给你造出那个‘巢’可不容易,现在活没活着......总之好几百年没消息了。”
老欢虽然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是猜测歧亦已经死了。那样相爱的一对天作之合,是不可能只留一人苟活的。哪怕没死,估摸着也半死不活了。
歧亦如果没死,怎么会让这小子跟着扶逐乱晃?他们从前最是水火不容。
……而且看情况,这扶逐对这小子有些太好了。
日子过了太久了,老欢也不太再感伤。他在外头的日子更多,见的也更广,早就走出来了。
老欢:“可别跟那狐狸说是我说的。”
他如今只是个有几分功夫的半人半鬼,扶逐可不一样。随便给他两下就能要他半条命。
这老头见着了神智还算清醒的老朋友,又聊了会年轻的事,高兴了不少。
喜面娘算是他们当中记性最好的。说是记性好,只是她把所有的事都记在了一本本子上,反反复复去看,去回顾,才能将这些事儿都反复背出来。
喜面娘去休息了,歧白坐在冰凉的凳子上,听老欢讲这个人。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欢:“因为大家都记不得咯,都记不得,总得有人记得。年轻的时候只有一腔除妖斩鬼、护佑家国的热血,现在想的可不止那些。怀念起来,还有几分甜头。”
歧白脚尖不慎踢到了朽烂的木桌脚,忙收住劲。
少年唇边还是那碗甜水留存的浓香:“——你说,真的鬼市是什么样子?”
歧白说的鬼市。当然不是他们这个闹着玩的鬼市。而是坐落在鬼界,供鬼族交易的暗市。
老欢也没去过,便说:“年纪轻,什么地方都敢想。”
如今的鬼界,被天窍教搞得愈加残恶,这小子竟然还好奇鬼市的东西。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