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奚昱说:“谢谢,你们突厥人真痛快。”
那突厥人皱了皱眉,说:“要你的马。”
“……”纥奚昱站了起来。
要说这之前纥奚昱还拿不准这隼是不是他的,现在一看肯定不是了。
他瞟了一眼焉支,余光看见焉支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表情冷淡地抿着嘴。这摆明了就是勒索,突厥宵禁松弛,来往更加自由,近几年牧民和行商互勒索劫道是常有的事,只是纥奚昱初来乍到不晓得。川上蛮荒无主,边境之地这种事更难管,谁抢谁基本看哪边人多,从前焉支在川上过夜为了躲开这种事,一般是找个背风的地方躺下就睡,这些人别说勒索他,一不小心都容易踩着他。今天也是他们生了火,又好马好刀地带着,这才引人注意了。
纥奚昱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沙鸡?”
那个突厥人可能觉得他心智有障,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要你的马。”
“现在滚。”纥奚昱说。
那突厥人好像没太放在眼里,绕过纥奚昱就要去牵马,纥奚昱在他转身的时候猝然发难一脚踢在他后心上,那突厥人连缓冲都没有哐当一声趴在了地上,可他的同伴却并不冲着纥奚昱而来,而是前赴后继地奔着那匹紫骝马去了!
这种事焉支比纥奚昱反应更快,纥奚昱踹人的时候他扭头就跑,这时候已经骑着紫骝马跑远了,纥奚昱打了个呼哨,猎犬从他身后倏然窜了出去围住了那匹青骢马,纥奚昱单手把那位拍在地上的领头的突厥人拎起来,宿铁刀霎然出鞘,他横刀在那领头的颈项之上,低声道:“带着你的同伴们趁早滚,死在川上乌鸦要来吃的。”
这领头比纥奚昱看起来壮硕不少,本想借蛮力挣脱,没想到这少年人的手固若铁钳,他竟挣扎不开,宿铁刀刃如秋水极易辨识,他心里明了这一笔是敲不成了,也不想惹大麻烦,急忙要跑,焉支的方向却传来几个突厥人的声音,纥奚昱转头看去,夜里川上太黑,他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影子,那个追逐焉支的突厥人拿着一把套杆想套住紫骝马的马头,套杆挥动的那一瞬间焉支一把勒住缰绳,紫骝马的上半身腾空而起发出一阵嘶鸣,焉支半坐在马上,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头发堪堪从草上拂过,套马杆套在了马脖子上,马蹄踏地的瞬间,也踏碎了套马杆。
漂亮!纥奚昱在心里默默喝了一声彩。
那突厥人套杆脱手,一时间失去平衡被带倒在地,焉支一手持缰绳,一手解下套杆,用牙叼住套绳的一边抽紧,调转杆头捏紧套马杆仅剩的杆肩一抛,那套绳精准套在了突厥人的腰上,焉支毫不犹豫,一夹马肚子就往回跑,那突厥人被拖在马后,一路翻滚着发出嘶哑的惨叫声。
焉支跑马回来堪堪在纥奚昱面前站定,紫骝马看见纥奚昱,温顺地低下头,焉支面沉如水地松开了套杆,那一路拖于马后的突厥人狼狈不堪地扎挣了几下,从套绳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把自己埋到行商队伍的后面去了。
纥奚昱抖了抖手腕,被制于刀下的那个高大的领头立刻说:“我们马上离开。”
那领头在纥奚昱送开他的一瞬间从他的臂弯下像一条鱼一样钻了出去,离纥奚昱远远的,纥奚昱看那个被焉支拖在马后的突厥人缀在队伍后面,还犹犹豫豫地不肯走,就向前走了一步,那突厥人骤然后退一步,磕磕巴巴地用比领头的突厥味儿还浓的鲜卑话说:“那个鸟啊,其实是我的。”
那突厥人打了个呼哨,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那只隼拍了拍翅膀,栽栽歪歪地飞了过来,一瘸一拐地落在一瘸一拐的他的肩膀上。
还真是他的!
那突厥人小声说:“那个……沙鸡还送吗?”
纥奚昱:“……”
他忍不住笑起来,从一堆猎物里拿了两只沙鸡扔给他,笑骂了一句:“拿了赶紧滚!”
那个被马拖得满脸是血的突厥人拿了沙鸡,冲他嘿嘿乐了两声,飞快地跑了。
直到他们走远了纥奚昱还在笑:“什么人啊,这都什么人啊。”
焉支系好马,坐在他身边,看他在篝火旁愉快地大笑。他没有纥奚昱那么心大,有多少人在川上遭人勒索,最后甚至被抛尸荒野也是有的,本来今次一遭实属凶险,可是纥奚昱的笑声就像容凤仪的鼾声一样魔性,他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笑了。
“太帅了,太帅了,花儿,”纥奚昱把酒壶递给他,还没从那个兴奋劲儿里缓过来,“我就说你应当和我一起从军,你是天生的骑兵!”
焉支有点不自然地抿了一口酒,低着头被他晃得东倒西歪,论拳脚他肯定不行,但是当了十六年的马奴,上了马,他的确得心应手。况且他骑的是纥奚昱特别喜欢的那匹紫骝马,他拼上什么都是要护住的。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两个人夜里不可能睡觉了,纥奚昱在篝火边喝酒,主动提出守前半夜,焉支摇头,表示自己可以守整夜,纥奚昱不听,坚决把他按在自己腿上让他睡觉,焉支被少年人没多少肉的大腿硌得耳朵疼,心想这样也好,后半夜纥奚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他半合着眼听纥奚昱喝酒逗狗哼小曲的声音,不知不觉慢慢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已是天光大亮,他慌忙坐起来,心想该死该死,哪有这样的道理,纥奚昱却已经牵马而来,神色清爽,他笑道:“你醒啦,川中无日月,现在已经是皇建年间啦。”
是方才路过的一个牧马人告诉他的,那时候焉支还睡着。焉支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一觉竟然把乾明都睡过去了,纥奚昱在他面前蹲下,小声抱怨道:“你把我的腿都睡麻了。”
焉支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没睡得这么死,就算是从前一个人在川上过夜的时候也是有点风吹草动就醒过来了,遑论和主人一同出猎……不,纥奚昱不是他的主人,他昨天亲口告诉自己,“你是我的部曲,是我的……”
朋友。
可以是吗?
他感到纥奚昱的手伸过来放在他头上,时至今日,他倒也不信纥奚昱会打他,但是打一下也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纥奚昱簪了满头的焉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