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刚发出去,鹤来就尴尬地想撤回。
无奈对方反应太快,他再看过去,消息已变成‘已读’。
他心跳愈快,感到气血都往头上涌。
冷静下来。
仔细一想,五年前离开陈竹年后他又接受了不少改造。
最明显的要属外貌。
鹤来真实长相没变,但他脑中植入的强人工智能系统能让他瞬间分析透彻玩家的欲求,并通过低频磁场使玩家产生脑内幻觉,让玩家以为他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漂亮不漂亮无所谓,总之,按照陈竹年的审美,理论上鹤来已经外貌大变,成为纯粹的陌生仿生人了。
陈竹年认不出他。
也不会认出他。
那就没什么好心虚的。
鹤来坐在床头,认真听时钟转动的声音。
人类非常害怕智能体的背叛,所以人工智能和仿生人都不擅长撒谎,他不确定能不能骗过陈竹年。
但没有其他路可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鹤来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
伴侣型仿生人天生亲近人类,且极少对人类存在坏心思,这还是鹤来第一次以威胁的方式索要他人物品。
监控提醒有人靠近。
鹤来思考过陈竹年赶到这里的时间,以当前道路允许可通行最高时速计算,陈竹年即使在收到信息瞬间出发,也要55分钟才能赶到。
55分钟到达的条件已算苛刻,意味着陈竹年极大概率超时,约定作废,鹤来也不用面对陈竹年。
所以即使当时被疼痛和信息素折磨到神志不清,鹤来内心还是倾向逃避。
宁愿痛死,也不想陈竹年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陈竹年没有给他后悔的余地。
监控显示对方在门口停下,没有放下外套离开的意思。
鹤来终端在响。
对方回复:“到了。”
鹤来犹豫再三:“放下衣服后离开。”
“信息呢。”
“你离开后我会给你。”
陈竹年眼睫微垂。
“怎么确定你真有我需要的信息。”
鹤来皱眉想了一会儿:“珊瑚粉、眼尾痣。”
很少有人见过鹤来真实长相——发色是透亮的珊瑚粉,末尾轻微翘起,双眼圆润,宛若明珠,眼尾两毫米处点缀一颗小巧的黑痣,为他一张偏幼态的脸缀出一抹撩人的魅。
鹤来发这句是想证明他真的“认识”陈竹年所指的Omega仿生人。
陈竹年还是没动。
“很多人都知道。”
鹤来怔怔然。
真的吗?
单纯的仿生人很快相信了人类的话。
那用什么证明呢。
鹤来盯着陈竹年的头像发呆。
头像背景是纯白的墙壁,上面印出一点猫翘起的纯黑尾巴影子。
猫?
陈竹年曾说过要送他一只猫,然而离开期限渐近,直到分别那天,鹤来也没亲眼看见自己的小猫。
只见过小猫刚出生时的照片。
是极其粘人又活泼好动的暹罗猫。
他试探着回复:“暹罗。”
对面好似没有收到他消息。
鹤来再三确定聊天界面确实全是“已读”标签。
监控里也没有明显异样。
陈竹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长久保持着低头看终端的动作。
久到鹤来开始坐立不安。
难道他的记忆数据被王成旭篡改了?
还是猫发生了什么意外?
鹤来胡乱想了很多种原因。
唯独没有发现监控死角处陈竹年发抖的手以及极力压抑的情绪。
陈竹年向来行事稳重,除开关于鹤来的事情,其他时候情感几乎不外露。
此刻他也应该保持。
应该保持。
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太过荒谬又太过真实的结论让陈竹年大脑罕见地一片白。
等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已经因为太用力而短暂失去了知觉。
对面隔了整整五分钟才发来消息。
“好。”
陈竹年的西装外套被挂在外门把手上,监控显示人已离开。
鹤来还是不放心。
之所以见面地选此处,是因为鹤来拥有这片区域信号检测权限,方圆五十米内只要存在未知IP的终端,他都能发现。
没有问题。
人确实已经走了。
鹤来长缓一口气。
内心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马上拥有人类身份,换句话说作为仿生人的鹤来将彻底“死去”,成为人类后他不会再呆在这片区域,或许今晚是这辈子他和陈竹年的最后一次接触。
还是想再见陈竹年一面。
即使陈竹年讨厌他。
鹤来轻叹一口气。
人类总说,如果对方不喜欢你,那你也不要喜欢对方,不然一切行为都会变得很可笑。
没办法。
鹤来还不是人类,所以没办法。
伴侣型仿生人就是这样,喜欢某个人类是刻在底层代码里无法违抗的命令。
鹤来耷拉着脑袋,缓缓打开房门,西装外套自然落在他怀里。
上面有很浓郁的陈竹年信息素味道,是清淡的竹叶香,带有一点温柔的安抚。
鹤来慢慢蹲在地上,将自己的脸埋进外套里面。
骨骼的疼一点点散去,红肿的腺体此时也有了片刻的缓释。
他感觉身体正一点点回暖,力气也逐渐恢复,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Alpha信息素包裹下的安全感。
他像一只长久流浪于海面的小帆船,在遭受了无数暴风雨的摧残后,终于看见遥远天边那让人安心的港口。
不知怎地。
鹤来咬紧下嘴唇,尽量不让眼眶的湿润沾染外套。
这也没办法。
伴侣型仿生人拥有非常敏感的泪腺,心里稍有点颤动,眼泪便难以止住。
他将脸藏进外套,无声地哭。
如果陈竹年喜欢他就好了。
鹤来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他面前那一片衣料染上一层湿润的深色,他才伸手揩走眼尾的泪珠,慢慢起身。
沾水的睫毛模糊视野,视线过于昏暗。
眼前似乎有道看不清的高挑身影。
鹤来一怔。
“小鸟。”
人声从正面传来。
鹤来动作立马僵住。
对方声音格外轻柔。
“又在哭。”
内心警笛大响,鹤来猛地往后退,他只手抱着外套,另一只手抓住门边,像突然受惊的小鸟,想把自己彻底躲进房内。
门被人毫不客气地卡住,那人半边身体进入房间。
此时已是深夜,走廊的感光灯前段时间坏了,整片区域只剩下一抹从斜上方倾斜下来的月亮光泽。
鹤来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浑身被竹叶清香包围,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
那人力气很大,鹤来一度以为自己手腕要被硬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