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丽娘脸上堆砌的笑容便尽数剥离。
她有些颓然地蜷缩在椅子里,就像被魇住一般,嘴唇翕张半晌,最终却只是疲惫不堪地落下一句:“今日歇停,你走吧。”
点到为止,温祈不再多言,向她拜别后,重新回到客栈。
刚推开屋门,便看到刚被大张旗鼓送出城去的谢迎。
这客房本就不大,又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摆设。
堂堂厉阍侯搬着凳子,满脸憋屈地坐在逼仄角落里,倒是显出一种诙谐的反差感。
只见他端着杯早已失温的茶,指腹用力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然早已等到耐心告罄。
陡然间听到温祈进门的动静,几乎是立刻便抬眼起身。
茶杯不轻不重地落在桌面上,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愠怒的冷冽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所以这是在……查岗?
温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顶着那道难以忽视的质询眼神,竟莫名生出一丝心虚。
然后转念一想。
不对啊,难道不是他不请自来,现在又倒打一耙么!
她自认有理,腰杆子瞬间就硬了起来,不闪不避正迎上谢迎的视线,幽幽道:“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么?要是没记错的话,侯爷应已出城半个时辰有余。”
谢迎出城的阵仗极大,县丞李涛亲自牵马相送,众目睽睽之下,自是做不了假。
在温祈的计划里,也不过是借他离开的消息炒作一番,并没打算真的牵扯到他。
而承钊作为被指派给她的暗卫,自然会留下配合,因此只要有他在,也不必担心过后追不上谢迎。
但看目前的状况。
这货显然是甩开大部队,孤身一人悄摸回来了。
而且多半连承钊都没通知。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连口热茶都喝不上的地步。
简直幻视离家出走的大龄叛逆儿童。
还怪可怜的。
这么想着,温祈按捺住心底的无语,主动给人找了个台阶下。
“我知晓侯爷爱民如子,此番命案牵连甚广,自是要亲眼盯着才放心。只是侯爷您毕竟身份矜贵,又怎敢让您如此以身涉险。”
这听起来倒像句人话。
谢迎暗暗赞许,干脆也顺坡下驴揭过这一茬,云淡风轻地负手道:“你自按计划行事,不必顾及本侯。若真能如你所言,擒获真凶,本侯自然也不吝赏赐,至少足以保你这一生衣食无忧。”
类似的发言,温祈前不久刚在承钊那里听过。只不过现在当着谢迎本人的面,再给她十层脸皮,也没办法忍住羞耻,重复一段彩虹屁。
只能矜持点头:“这都是我活该做的。”
……
夜半。
揽月楼内,丽娘几次三番从噩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冷汗浸透了寝衣,布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像是从梦境中延伸出来的鬼手,如俎附骨,始终纠缠着她不放。
屋内的烛火早就灭了,好在月色尚明,隔窗透进来些许光亮,不至于漆黑一片。
丽娘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床帐上的刺绣纹路。
一整天胡思乱想,已经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但她的神经依旧不受控地紧绷着,提心吊胆地捕捉着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
理智在疯狂叫嚣,她本不该轻信这所谓的鬼神之说,更遑论画妖索命这等可笑的流言。
但外面传得太真了。
她见过更夫手里的画,纵使面容模糊,但依旧一眼便能辨认出,那就是关玖儿。
画中人在她梦里变得格外扭曲,又与记忆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逐渐重合在一起。
关玖儿死不瞑目。
她记得那双带着怨毒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们所有人都铭心刻骨地记住,又像是在哀嚎——
“我死得好惨啊。”
缥缈的声音融在风里,像在是幻听。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原本虚掩的窗子陡然被风吹开,伴随着惯性,重重地砸在墙上。
丽娘顿时浑身僵住,裹着被子等了许久,这才战战兢兢地下床关窗。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呼啸的狂风再度被隔绝在窗外,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这种平静让人莫名心安,丽娘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回床……
却见床边伫立着一道形销骨立的影子。
它带着满身淋漓血痕,从喉咙里挤出雌雄莫辨的桀桀怪笑,几乎是瞬间便闪身至丽娘面前。
“——还我命来!”
只听一声刺耳尖啸。
灰白一片的手屈指成爪,死死扣住她的脖颈,巨力将她整个掀翻在地。
丽娘眼前轰然一黑,紧接着便彻底昏死过去。
“完啦,好像真没气了?!”
眼看着人彻底没了动静,承钊慌里慌张地撩开头发,并指去探脉搏,确定平稳如常后,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他脱下身上裹着的白布,三下五除二把丽娘打包提溜起来,推开窗,探头往外低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