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谢迎满脸困顿地倚靠在软榻上。
“这就是你说的闹鬼?”
他瞄了眼哭哭啼啼跪在面前的陈巧书,满脸谴责地向温祈质问道:“胆敢如此戏弄本侯,可知该当何罪?”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冰冷杀意,陈巧书吓得全身一抖,立刻磕头如捣蒜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她紧紧揪住沾满污秽的衣摆,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
温祈在她旁边半蹲下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绷紧的脊背,缓声道:“柳夫人不必如此惊慌。”
“众所周知,咱们侯爷可向来是心软的善人,是非曲直,只要能说清楚,定会让你得以申冤。”
零帧起手的高帽,让谢迎不由得眼皮一跳。
他自然清楚自己在民间的风评,这话听起来,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心虚。
也不知道温祈从哪儿学来这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言之凿凿的样子,仿佛他不是什么恶名昭著的厉阍侯,而是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
陈巧书自然也没敢信这番鬼话。
反而将其当成了另类的威胁,手脚并用地往前跪行几步,脑袋伏得更低,额头几乎完全贴在了地面上。
她甚至全程都没敢抬头去看谢迎,哪怕是从榻上垂落的半截衣角。
难以抑制的啜泣声像是蚊子的嗡鸣,细碎且扰人。
谢迎半晌没等到实质性内容,拧眉看着陈巧书瑟瑟发抖的肩膀,只觉得无趣至极,不甚耐烦地摆摆手,刚准备把人给清出去。
却见温祈双手合十,冲自己做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然后娇俏地眨了眨眼,然后无声地唤了句:“侯爷?”
谢迎有些愣怔地盯着她翕张的双唇,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开始脑补她的语气和声音。
或许该像她平常管用的语调,带着些细微不易察觉的上扬尾音,说不上敬畏,反倒更像是……在叫某种昵称。
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厘头猜想,让谢迎莫名有些耳根发烫。
心头骤然间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过于捉摸不透,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将其归结于,对温祈无礼行径的愤怒。
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简直倒反天罡!
竟还胆敢用抛媚眼这等拙劣的手段!
谢迎自认看透了温祈的把戏,目光瞬间变得凛冽如刀,短促嗤笑一声后,冷声冷气地开口:“还不说,指望本侯再等你多久?”
陈巧书又是骤然一惊,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喜出望外地叩头谢恩:“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民女陈巧书,要状告柳氏山庄庄主柳见山,为一己之私毒杀其妻杨明珠,而今又要在生辰宴上杀我!”
“我于机缘巧合之下,偷听到他与方士袁鹤在书房密谋,原来我与杨明珠,都不过是他用来更改命格,为自己续命的工具!”
“为了保命,我不得已装作癔症,又谎称见到杨明珠亡魂复仇。只可惜他早已鬼迷心窍,半点不曾改变想法。”
“本来我已绝望,恰逢侯爷要来山庄,取一味长生药的药引。我又听闻侯爷身边有位阿愿姑娘,曾于五日内破获长平县连环血案,这才出此下策,一来让柳见山投鼠忌器,二来……也好让杨明珠得以瞑目!”
陈巧书字字啼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说完这些便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温祈不动声色地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没急着插话,而是等待着谢迎率先评判。
她并没有等太久,便听这位爷悠然开口道:“柳夫人,你可知按照本朝律法,诬告者当以同罪论处?”
陈巧书咬牙道:“我知道!”
“既然如此……”谢迎轻叩着手指,短暂思量后,点头应允,“这案子,本侯替阿愿接了。不过这断案之法,纵使本侯不懂,也知道不能仅听一一面之词。”
“你说柳见山他杀了人,证据呢?”
“证据……我有!我有的侯爷!”陈巧书连连点头,有些手忙脚乱地在衣襟里摸索一阵,最终从贴身的里衣夹层,翻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
纸张在她剧烈颤抖的指间簌簌作响。
“这是我从他书房里找到的药方!乌头,雄黄,马钱子,我都认得的,都是些剧毒的药材!”
她将药方高举着往前递去,一时间情绪激动,没注意到此时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谢迎骤然拧眉,侧目看向别处,带有警告意味地再度强调一句:“这案子,阿愿接了。”
“阿愿得令!”
温祈适时举步往前,正好严严实实地挡在陈巧书面前,让谢迎不至于过于窘迫。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守男德的一面,温祈笑吟吟地开口请示:“侯爷,那我就带她出去,奉命查案了?”
谢迎看着她狐狸般的狡黠笑容,心脏陡然漏跳一拍,紧接着又是一阵气紧。
“滚滚滚。”
他顶着张臭脸,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声音暗藏着怒意,但在温祈听来,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好嘞。”她嘿嘿地笑了笑,转身接过陈巧书手里的药方,又顺手帮忙理好她的衣襟。
陈巧书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着实不雅,脸腾地爆红起来,羞赧地敛紧外袍。
“柳夫人,夜既已深,便不好再打搅侯爷休息啦。”温祈扬了扬手里的药方,挑眉道,“证物我收到了,案情亦已明晰。以防打草惊蛇……夫人,我送您回去?”
陈巧书自然不可能让温祈相送。
她千恩万谢地拜别,又为之前那两场装神弄鬼郑重道歉,随即便趁着夜色,离开了竹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