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在重伤濒死之际,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布置了这致命的陷阱,拉了几个垫背的!
元淳一步步走到宇文玥身前。火把的光晕跳跃着,映亮他惨白的脸和胸口的致命箭伤。她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玄甲几乎碰到宇文玥染血的战靴。
她的目光,如同最严苛的验尸官,一寸寸扫过宇文玥的身体。
那穿透重甲的断箭,那诡异的紫黑色伤口,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
他……
真的快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元淳的心脏。
前世今生,宇文玥这把刀,始终是她手中最锋利、最无情、也最……好用的一把!
他帮她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替她背负了多少血腥骂名?如今,这把刀,就要在她眼前彻底折断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损失后的暴怒和被燕洵彻底算计的冰冷杀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奔涌咆哮!
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冷静”的薄冰!
她猛地伸出手!
不是去探宇文玥的鼻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一把攥住了他胸前那截黝黑的断箭箭杆!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粘稠的血污传来。
“宇文玥!”
元淳的声音透过面甲,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砸在死寂的地窖里!
“给本宫——醒过来!”
“你的命——是本宫的!”
“本宫没让你死之前——阎王也带不走你!”
她的五指骤然收紧!
指节因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断箭箭杆,在她玄铁手套的巨力之下,竟硬生生被向外拔出了一寸,紫黑色的污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宇文玥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元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幽蓝的匕首瞬间出现在左手,刀锋精准地抵在箭簇边缘的皮肉上!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冷酷的外科医者,手腕沉稳地一划!
“嗤啦——!”
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割开!
黑色的污血混合着被毒素侵蚀的腐肉瞬间涌出!
元淳右手猛地发力!
“呃——!”
宇文玥的身体因剧痛而猛地弓起,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黑暗中沉浮,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在召唤他……
“噗嗤!”
那枚带着倒刺、深深嵌入血肉的淬毒箭簇,连同周围一小块被毒素浸染的腐肉,被元淳硬生生剜了出来!
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掉落在地!
剧毒离体,宇文玥的身体猛地一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一口带着腥臭的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随即,那微弱的气息,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
元淳看也不看那污秽的箭簇,动作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被厚厚地敷在狰狞的伤口上!
雪白的绷带被她用牙齿和单手配合着,以近乎粗暴的速度缠绕、勒紧!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与死神争命的冷酷效率!
做完这一切,元淳才缓缓直起身。
玄甲上溅满了污血和秽物。她微微喘息着,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胸口起伏已略趋平稳的宇文玥,她眼中翻涌的冰焰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寒芒。
“来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穿透地窖的黑暗。
“属下在!”
暗卫统领带着几名心腹,立刻从入口处滑下。
“抬出去!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
元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
“他若死了,你们……提头来见!”
“诺!”
暗卫统领心头一凛,立刻指挥人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宇文玥。
元淳最后看了一眼宇文玥苍白如纸的脸,然后转身,率先走出了这片充满死亡和陷阱的黑暗地窖。
当她重新站在朔方城废墟之上,站在残阳如血的天穹之下时,城内的混乱已被短暂压制。
幸存的朔方军民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地、看着这位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玄衣长公主。
元淳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焦土,扫过那些劫后余生、眼神麻木而恐惧的面孔。
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朔方城死寂的废墟之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朔方军民听着!”
“城虽破!魂未亡!”
“燕北贼酋,背信弃义,屠戮我城池,戕害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朕——元淳!奉天承运,监国摄政!今日在此立誓——”
她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幽蓝的匕首,高高举起,匕首在残阳下反射着妖异而冰冷的光芒!
“必以燕洵之血!祭奠朔方英魂!”
“必以燕北之土!偿还大魏血债!”
“此仇不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响彻云霄!
“朕——誓不为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残阳如血,寒风呜咽。
整个朔方废墟,所有幸存者,无论是残兵败将,还是劫后余生的百姓,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玄甲浴血、如同复仇女神般屹立在废墟之上的身影,看着她手中那柄象征着血誓的幽蓝匕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恸、绝望、以及被这滔天恨意和决绝誓言所点燃的……
微弱火种,开始在死灰般的心底悄然复燃!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焦黑的土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被推倒的骨牌,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在残破的街道上,在燃烧的废墟前,向着那道玄甲身影,深深跪伏下去。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歌功颂德。
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重的、带着血泪的呜咽和啜泣声,在朔方城的废墟上空,在冰河呜咽的风声中,久久回荡。
元淳独立于跪伏的人群之前,玄甲映着残阳,如同浴血的凤凰。
她的目光越过跪伏的臣民,越过蜿蜒的冰河,投向东北方燕北军退去的方向,投向那片孕育着更大风暴的、未知的黑暗。
宇文玥被抬过她的身边。
在昏迷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元淳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唇角不由地向上弯了弯。
刀,保住了。
人心,收拢了。
血誓,已立。
这北境的冰河,这朔方的血火,终究淬炼出了一柄……足以斩断一切枷锁、指向那至高帝座的——凤刀!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南方,面向那座巍峨的长安城。
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起足以吞噬天下的野心和一种……
即将登临绝顶的、孤绝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