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些激动,又有点恐惧。是他吗?
足尖点水的刹那,海面突然凝结成镜面般的冰。
正在上浮的兄弟俩惊觉不对,抬头时只见冰棱如利剑倒悬,正对着他们眉心坠落。
余儿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四肢像被无形的蛛网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冰浪卷走,父母兄长的身影在冰层后迅速模糊,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蓝银色的光肆意衍生,包裹着余儿,像是一道屏障,瞬间击碎来势汹汹的冰锋。
只见一袭青衫的神主立在冰面上,广袖轻挥间,碎冰纷纷化作蝴蝶振翅飞去。
他发间沾着星屑,眼瞳里盛着整个银河。
「许久不见,你变了许多。」
他的声音温和沉着,宛如暮色中的波纹,一圈一圈,轻轻落在心尖。
她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回道:
「我也没想到……你也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
「如此不入尘烟的神主,怎么,还偷学起造梦之术了?」
神主沉默不语。
「那我呢?何处变了?」
他望着她的双眼,回道:「你的剑变得更锋利了。」
她轻笑道:「我不向来如此吗?」
他摇头轻笑,袖中星屑随海风簌簌飘落,落进她发间,化作几点莹蓝微光。
浪声渐远,梦境里的海竟泛起真实的咸涩气息。
两人静静立在碎冰上,听彼此呼吸融入潮音,千言万语梗在喉间,终成一声叹息。
「你还是缔结了契约。」女子转身刹那,他忽然问道,「姜怜,你接替的可是……」
梦神。
那个消失七百年的神官。
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说出口。
几百年前,姜怜还是个废灵种,游荡在世间做了个小刺客,那时还有她哥哥姜随护着。
直到她遇见了被天神下了「灭神令」的无神秦泊淮,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他哥哥死于那场大分裂,而她也终于完成了第一场刺杀——麓朝人皇。
包庇废灵种、刺杀人皇、隐瞒无神踪迹,加起来可真是罪大恶极。
于是,被青鬼捕获,冰封在冥河里,几百年受着寒戾不断地侵蚀。
她如期释放,等待着她的是两个选择。
一是俯首称臣,渐忘生前事,记忆清空后将自己的本体和灵魂完完整整奉献给殿神,缔结契约,永生永世为天、殿两神效力。
二是九世轮回,历尽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生生世世凄惨悲苦。
为什么没有畜生道呢?因为人皇之死是民心所向,而她做了那个敢拿刀的人。
无神死了吗?他的本体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灭神令所召集的四方主神合力绞杀,而他的一丝残魄被姜怜抢来,封印在眉心的一点金光印记中。这是她撒的谎。
解封那日,她将他的元魄举过头顶,让他随着冥界的暗风悄悄出去。
而她也要开始加紧步伐,去往冥界最北边的众神钟祠,求殿神赐予姓名。
只因灵力尚未恢复,这一走过去,便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她的寒症已渐渐与她融合,甚至所到之处,步步霜花。
众神钟祠,由上古无数巨石组合而成,高如山,不见顶,多如发,不见尽,巨石上记载着世间万物的一生,或是尚未解开的谜底。这里常年云雾缭绕,所到之处皆是入口,而六界之中最神秘的神——殿神,便居住于此。虽然这里有过神官进出,但至今无人知晓殿神的容貌,甚至是听过他的声音。
有个可笑传言说,你若能到达巨石的顶端,便可以承袭殿神的神位。
世人皆知冥界就是天界的倒影,巨石的延伸之处便是无尽黑暗,就好似天界无尽向上延伸便是极致虚无。
换个说法,殿神与天神的神位无人替代。
当灰白色的钟祠里向她飞来一株红色彼岸花,花顶上面瞬间浮现两个字:梦神——链接人界生灵的衍生新神。
有时,还真的不知道是人创造了神,还是神创造了人。
只要找到梦神残骸,重塑神格,姜怜就能顺利承袭神位,找不到,则会灵力日渐枯萎,成为冥界往生河一盏幽火。
秦泊淮知道梦神在哪里,可他不说。
姜怜知道秦泊淮知道梦神在哪里,可她也在赌。
「我剩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只是来看看你,你隐藏得很好,他们不会知道你存在的。」
「等到那一天来临,是敌是友,你我已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