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小乞儿,杀了她。
刚踏入大堂,丫鬟小侍都在掩唇发笑,连楼里驻留的侍卫都憋红脸,别过头。
“走开!”他撞开闻讯而来的东方川,踉跄冲入房间。
铜镜中映张敷粉施黛的小脸,浮肿的眼皮上抹着浅红胭脂,双颊晕两团大红胭脂。哪里是美如仙童的好模样,分明是偷了母亲妆品乱涂乱花的小丑八怪。
“阿云,乞儿!”
楚天机咬牙切齿,一拳砸在妆镜上,厉声喝道,“来人!全城搜捕叫阿云的小乞丐!本国公要她……生不如死!”
——
马车行驶至天明,东都城墙在望。
大庆朝的东都城是建在万骨堆砌之上的凤凰台。
朱雀大街的青砖缝里还渗着前朝百姓的血。
女帝带兵入主东都时,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十户不存一二。百姓惶惶迎她,深怕又来个围城屠戮的杀神。
女帝在废墟上颁布助民修养、利民稳民的政策。
在她的号召下,东都百姓翻捡旧城的残损石材、砖瓦,齐心协力重修家园。他们用朱砂混铜镜拉丝填埋石缝,用十二生肖神兽石雕镇守大街两侧。
如今,日头一照,若光线合适,街道上的某些墙壁或隐或现一层游动的金色水云纹。神兽的影子投射在云纹上,宛若神兽代天巡城。
祥云照墙、神兽镇城,意让东都百姓、百官规行矩步、生生不息,也为祭奠死在战火中的亲人。
千骑铁甲簇拥着不显眼的青布帷幔马车缓缓驶上大街。
街上百姓见此奇怪阵仗分立两侧,驻足围观。
车前护送是铁甲军的盾营将军,号称不动如山大将军——清大胖,擅长以守代攻的战术。
别看他胖得像个球,当年抵挡摩尔雪狼的盾营出自他手。
如今,他还肩负东宫安全一职,负责太女殿下的防卫事务。
行人里有不少进京应考的书生、士林,瞧出这翻架势,交头接耳猜车架里的人不是顽劣太女就是当朝的楚小公爷。
车后是三名年轻貌美的提灯侍女,形容肃穆端庄,襦裙上的绣纹随步履轻荡,在日光下流转生辉。
这般配置出行,不用再猜,车架中定是太女本人。
传闻太女殿下深居简出,三岁启蒙于前朝元老孙太傅,六岁习武于大元帅东方川,本应该长成个英明神武的储君。
偏生坊间传言:太女六岁气走孙太傅,致使他告老还乡,东都失去一位显圣大儒。还毒翻宫侍百余人众,差点闹出宫廷人命。
太女行事荒唐怪诞,是个有怪癖的储君。
太女顽劣,不仅士林官员,连泥瓦百姓都在担心大庆朝的未来。
庆朝脱胎于前大周,立国至今十几载,根基尚不稳健,百姓深怕女帝传政给太女,导致朝堂不稳,害众生再浴战火。
十多年前的战争伤痛还在人民的记忆当中。
百姓们只想平安度日,盼着太女是乖乖女子、高坐庙堂,啥都不干不想最好。
恰逢此时,锣鼓喧天,街道尽头传来报喜声:“放榜了,快去看榜!金科甲子第一出来了。放榜了……”
“咚锵!”
“……放榜了!”
百姓、学子们本就在赶往朱雀街尽头的城楼广场,前去观看放榜热闹。
此刻,太女车架当道,无人敢越过去。
他们既想一睹太女姿容,也想看金科状元是谁。
人人踮脚张望远处的报喜人,又忍不住往车驾上瞟。
也有人驻足看热闹:给状元郎报喜可是大好事,此报录人可敢冲撞太女车驾啊?
车帘微动,角度好的百姓隐约从帷幔后见一可爱少女拽着个冷酷的白衣少年。
“殿下自重。”楚天机甩开那只不安分的手,“满街百姓都在看着殿下。”
云簪瞟向帘外,侧耳听清锣鼓声,倚着车壁笑得狡黠:“孤怎么不自重了?八岁那年你在霓裳楼偏巷,答应要护孤一辈子,这才到哪啊。”
楚天机的脸色再难绷住。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吃的第一个瘪。
偏生这可恶丫头两次三番提起旧事,一副笑话人的姿态,真让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年他派人在绿风郡四处搜寻叫阿云的小乞丐,始终查无音信。
在离开绿风郡时,他心里还怄着气。
哪知随女帝车驾回东都的途中,小丫头穿着太女的金翅袍从銮驾上跳下来,才知道被她耍得团团转。
更可恨得是她体内流着女帝的金蝉药血,百毒不侵。
难怪那日的毒针对她失效,往后屡次想毒她也都不成。
女帝体内的金蝉蛊王乃是南蜀圣蛊。
蜀人擅制蛊养毒,体内常带微毒,运气不好时还被自己的毒物毒死。若有金蝉圣蛊护体,就可百毒不侵,什么厉害的蛊都能做出来。
这也是当年他愿意远离母亲、离开南蜀,前来东都伴驾的原因。
云簪最爱看他这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人生三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遇故知。”眸中闪过得意,“今日本太女倒是占全了。孤不愧是大庆开国以来最聪慧的太女!哈哈哈……”
楚天机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傻子,冷声道:“大庆除现任女帝,何来第二任皇帝?没有皇帝,又哪来其她太女与殿下相比?”
——这自以为是的可恶草包太女。
“啧,”云簪斜睨他——不懂乐趣。掀帘看到前方的高升客栈,扬声唤道,“黍离。”
提灯侍女闻声从车后快步上前,随车行至帘边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