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郡王、世子、县主皆已先后死去,乐典琴神智失常、疯疯癫癫,除了她养了十年的猫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福儿对旧事只是一知半解、要她张嘴说话已经是极其困难,更遑论让她讲述乐典琴的旧事。
众人皆说,乐氏的典琴小姐福运绵绵,占断天上人间福祉。但是那些人哪里知道,在乐典琴生命的尽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将她的故事完整诉说出来,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乐典琴的余生在王府里面经历了多少屈辱。这些往事只能如一缕晨光、转瞬消弭,又如风中微尘、倏忽散尽。
福儿眼看着乐典琴一动不动地合上双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至,她放开乐典琴的身体、面朝李禅幽、双膝正跪,猛然之间就开始对着禅幽重重磕头。
一下、一下,额头重重锤在青石地上,浑不觉痛——对她来说,只要能让典琴小姐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什么痛苦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李禅幽伸手出去,紧紧握住福儿双肩,止住她磕头的动作,沉声说道:
“你的主人……乐小姐,她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被人下了妖法,这种妖法不仅吸尽乐小姐的福运、更开始蚕食她的脏腑……”
“……你的小姐本来是整个南平郡最有福运之人,不管是生前、或者死后所走的路都会比别人的好。但是她的运气已经耗尽,终有一日她的血肉会被那妖法吸干,变成一具行走的干尸;但是死亡,也不意味着更好,因为你的小姐耗尽福运、将运数借予妖怪行恶,她死后入不得轮回,只能在世间徘徊游荡。”
这一番话,即使是与乐典琴全无交集的李禅幽说来,亦不免一阵心酸。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有始有终,王府的妖树必须要除,典琴一事也必须解决。而就李禅幽个人而言,子蛉的半身也一定要找回来。
李禅幽扣住福儿肩膀,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抱歉,我救不了乐小姐。这世间,能让乐小姐清醒过来的,只有你。”
福儿无力地垂下双手,紧闭的双唇颤抖着、艰涩地说道:
“……我要救小姐,只要她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福儿开口的一瞬间,还寄身在猫躯里面的子蛉心头宛如遭遇一记重击,一股巨大的引力将她扯出身体——几乎是同一时间,福儿所寄身的少女身躯亦是全身一软,倒在地上,不多时便打回了原形,变成一具身穿麻衣的人偶。而那只脏兮兮的猫儿也跟那人一样,猛然之间知觉全失,而后一动不动地倒下。
李禅幽心知,这具猫身是由月县主的法力加持过的,才能让这具苍老的猫身体活蹦乱跳。但是月县主一死,她的所谓法力与神力亦随之消失,那猫儿命数已尽,而福儿自然也回不到原来的身体里面。
至于子蛉的魂体在撤出猫身之后,则是被召回螟蛉玦子之中,除非她再行作法,否则子蛉无法离开玉玦的禁锢。
就在此时,一小段苍翠的树苗竟是挣破乐典琴胸腔,撕开干瘦的皮肉,展露自己新生的枝叶。
李禅幽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是为了接续南平县主临死前未讲完的话语——乐典琴与那棵古树同命而生,只要乐典琴还活着,那古树也不算真正地死透。
那一截新生的幼苗正努力地向外伸展枝叶,它埋藏在乐典琴胸腔里面的根系愈扎愈紧、正急于从这具灯尽油枯的身体里面榨干养分。而且它的成长速度亦是极快,前一刻还是尾指大小的幼苗,转眼间已经长到一尺许、粗若儿臂的树干!
若是放任它这样成长下去,很快就又是一棵新的妖树,到时候就算李禅幽拼了这条小命,只怕也除不掉这样一棵妖树。
思及此,李禅幽向那位陷入昏迷的乐典琴深深一揖。她捡起福儿先前刺入古树的一把银刀,银乃是世间驱邪的纯净之物,李禅幽修为未到,只能借助外物——她执刀在手,先银刀之锋芒割破手腕血脉,殷红鲜血汨汨而流,一一滑落妖树之上,血液所触之处,那树苗如被火炙、表面被灼成焦黑。
“……乐小姐,我本来只是为子蛉的半身而来,无意中卷入王府种种怪事,实在非我本意。但是我既遇此邪崇,若不亲手除之实在有违道心——乐小姐,请你原谅我!”
语毕,染满鲜血的银刀对准乐典琴心窍之处直刺而入!
银刀透胸而过,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流出鲜血,更多的反而是李禅幽手腕上源源不断流淌的血液,这些血液顺着刀刃,流向胸腔的伤口之中,渗入血肉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