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惊讶地看着他,但他看向风车,目不斜视,相当专注。
“还有你知道那个金色带点橙的月季叫什么吗?”小条指着墙根下那些晶莹的花朵,又开始像她的老师一样考她。许多橘色调的月季里,只有一支是金色的。
季节仰头思考,然后茫然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季节结结巴巴地说:“就是你刚才说的,金色带点橙。”
他转过头去看着月季,又看了一眼季节,轻声说:“这个品种,叫倾慕。”
“倾慕。”季节像一个学生一样,跟着老师重复了一遍。
“还有你知道绣球又叫什么吗?”他朝着那边歪了一下头,“叫无尽夏。”
“无尽夏。”季节点头应和。
风车已经停止了转动,小条说:“走吧,小保安。”两人往主干道的方向走,季节逐渐认出来这是在往一号楼去。路灯斜照过来,让小条的影子更长,季节的影子更短,简直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地精。她忽然觉得小条是独自长大的,因为缺少父母的羁绊,他在心里内化出了父母的形象,靠这种温情庇佑着一生的海面上的航行。
季节说:“条学长,我觉得你妈妈知道你考上了D大。”
“我也觉得。”
“你知道吗,如果你站在陆家嘴的高层往外看,可以看见海的一个蓝边,就像天际线一样。”季节以前经常在晴天去五十几层的空中走廊,“不是说所有的生命都来自大海吗?也说不定最终归于大海。如果你看海的时候,心里默念想说的话,她会听见的。人是可以听见上辈子的事的。”
在一号楼门前,两人停下了脚步。小条拍了一下她的头,含笑说道:“这么诗意啊?小保安。”不等她说什么,他继续说道:“我猜会听到的。”
虽然季节自己也明白这种海市蜃楼的说法幼稚无力,但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季节点头告别,几步跑上了台阶,又突然回头说:“条学长,等解封以后,我们去江边怎么样?”
小条依旧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她:“好。”
晃晃悠悠地走上三层楼的时候,季节还在反复重放着今晚的影像,不停地把进度条拖回再快进。倾慕和无尽夏,这两种花的名字让她忽然想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夏天了。她还拿到了小条的预约卡,一切都不可思议,他们一解封就会去江边,到时候她要向他指点那只踩点的傻鸟,还会听到岸边的钟声……
这样想着,季节充满希望地抬起头,冷不丁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穿小蓝衣、戴帽子手套的遮面人,在没有亮灯的四楼走廊,那人就像悬浮在黑暗中。而对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无声无息地飘了上来,显然也吓了一跳。
两边互相对望,同时认出了对方。季节长舒一口气:“狗哥,是你呀!”那人仅露出的一截脸上,排布着秀气的眉眼,不是别人,正是隔壁601狗男。
“你怎么这么晚在外面。”狗男也笑了。他双手拿着一把喷壶,正在兢兢业业地喷消毒水。季节对这东西非常熟悉,开口就用过来人的口吻说:“你在当志愿者吗?”
“对,我是给一号楼消毒的。那天居委老师在招募自愿做这个的,我就报名了。”狗男的眼睛变弯了,季节猜测他又像刚认识那天一样,在青涩地抿嘴一笑。
季节想到了老D,便十分嘉许地对他说:“我朋友在隔壁小区,也做你这个活。”狗男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洒水,季节看四下无人,家家熄灯,就又神秘地向他透露:“其实我也在当志愿者,我是在外面运货的,但我害怕楼里的邻居会觉得我带病毒回来,所以一直没声张。”
狗男淡泊地说:“没事,放开了以后迟早都要得。不过,现在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今天新出了举措,确诊那一户的水平楼层和垂直条线,都要一起拉走隔离,这叫做十字花隔离法,为了防止横竖管道传播。”
“是吗?”季节吃惊地说,“我今晚忘了带手机,我还没看到。”
狗男淡雅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往楼下去消毒了。走了几步,他回头说:“对了,你的快递在楼下,我帮你顺手带上来了。”季节连忙道谢,果然在家门口看见一个大泡沫箱,里面是在快闪超市里订到的速冻食品,还放了冰袋保鲜。大约静置了一小时,病毒应该散去了,可以拿进家门了。季节往每一样食品包装上喷酒精,同时担心着空气中酒精浓度过高会引发爆炸,觉得下次应该用擦拭的方式。而后大刀阔斧地洗衣洗澡,忙完已经到深夜。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条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听说十字花隔离了吗?幸好你们楼是前几天出的确诊,要不然你们也可能被拉走哦。”
季节看着那条消息,察觉到心中发酵了一段时间的念头。她想起有个经理每次叫她去谈事,总是发三个字:来一下。于是她动手打字回复:“条学长,你怎么从来都没有称呼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