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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解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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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推开猫,闲闲瞟一眼。门口站个铁色绸衫男孩,至多十三四岁,眉眼犹带天真,笑容初显世故,可不是“老熟人”么?

他心内起伏:好你个“小常“!不仅是叶先生心腹,还真是邓大官人家的”孙少爷”。这一回遇上,可得算算旧账。

他做好了和“孙少爷”狭路相逢的准备。熟料魏雪姐变戏法似,端出盆肉丸,只当这边无人:“猫儿,肉丸!”

小白虽喜宝翔,但食肉本性,即刻抛下他,跟魏学姐往柜台后面走。

魏雪姐又说:“孙少爷,前日进了套新版《日记故事》,等你来瞧。”

“好啊。大姐何必见外,叫我本名‘常春’便好啦。”

宝翔屏息静默,进退难定,忽见魏雪姐走近,示意他到后面去。

宝翔身法极快,绕后面库房。一炷香功夫,魏雪姐才抱堆书进来。

宝翔擦鼻尖汗,拱手道:“多谢。”

魏学姐倒不盘问他,只交待:“听闻您胆大识人多。但此地不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宝翔觉悟:亏魏雪姐来个缓兵之计,现在对面还不是时候。

他帮雪姐把一些重书搬到前头,发现柜台旁蹲着新来的男人。

这人风尘仆仆,后背汗湿,却只顾把柜台尖角用一种钝圆木罩包好。

“……季里长?”

季东回头:“是。多日未见,小的给爷请安。雪姐。”

魏雪姐不声不响,将书摆架上,季东继续忙活。一时间,宝翔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他顺势告辞,顺路去魏提调那里。不巧魏提调采风去了,萤官鹅官领着师弟们练功。

见他来,萤官送上西瓜。宝翔想了想,问:“你俩常去邓大官人宅,认得‘孙少爷’嘛?”

“当然。他偶尔和我们耍球玩。只他胆小,见了戏台的刀枪都绕道。”

宝翔哈哈道:“那是因人家有真宝贝,见不得这些虚晃的。”

鹅官不服:“啥宝贝?”

宝翔说:“开玩笑的,小孩子别乱猜。你师傅和邓家知道了,拿你们问罪。”

“呦,一起玩的人,有啥好开刀?爷不肯说,我们自己不会去寻?”

宝翔翘脚:“哈哈,随你们。我打赌你们寻不到。你们真发现好玩的,先告诉我,我赔你们好处。小心,别叫人揭穿。”

“当然。爷不许赖皮,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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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排队抢购些酱料,怀着侥幸去趟甘家铺子,依然空手而归,买不到草纸。

一路上,他回忆小常,小飞,嘴里发苦,奇怪为什么结果孩子们都变得他看不懂了?

谁知他一到家,陈妃指屋里大堆茧丝厕帛说:“方才有人送来的。”

宝翔喜出望外道:“呃,竟有此等好事?是万岁开恩赐下的?”

“没有圣旨。是镖局人送来的,还稍来些别的,我让收起来。他们只说,是咱夫妇家亲人送。后天,咱亲戚会来临汾府,约你在大中楼见面。”

宝翔讶然道:“哪位亲人,是不是四川的二舅老爷?”

陈妃摇头:“即便哥哥是总督,他也不能擅动用宫廷贡品的。”

宝翔腹诽:不是最好。他素来敬佩大舅爷,腻味二舅。只因二舅爷有点诡头诡脑,不够敞亮。

他翻看新出牛王夜谈,读到大同府,心乱如麻,匆匆吃了饭,季东上门来了。

宝翔掩上门,问他可知最近有哪个大人物来临汾?

季东摇头:“小的中午才回县里呢。爷知道否:瓦剌国师在大同府外督战,双方恐怕这几日内要决一死战了!”

宝翔听了,顿时把厕帛事儿抛到脑后,细问晋北局势。

他并不把自己当流放王爷,而是推心置腹,认季东同是中华子弟。

季东坦诚说:“我外面走一趟,这战事胶着……”

宝翔体恤季东劳累,叫他坐下。想二人本乃看守与囚徒,可偏同抱忧国之心,也算有缘。

他们聊到夜深,互相道别。宝翔让亲随倒茶,秉烛看地图。

他寻思:如自己是苏韧,现在能作甚么?倘若更进一步,自己是蔡述呢?

因天闷热,他看累了,只窝在书房凉席上,袒胸睡着。

他睡不踏实,入耳恍惚兵戈厮杀,还梦到了走马灯似一串老熟人。

最后,只听位熟人轻声谈笑,血花满墙。玉殿金阁,分崩离析。

他猛坐起。亲随叫他:“爷,梦见啥?”

宝翔摇头,他听确切声音,没辩清面目。梦里熟人都连点骨肉,不好说出来。

他望窗外,曙光满院。亲随忽道:“爷,听见敲门声么?”

宝翔瞳孔变大,疾步出屋。他盼望着:会不会有人送来了新消息?

可开门,他怔住了。门口两匹骏马,立着个矫健少年郎,并肩是位俏生生姑娘。

这少年不是小飞,还能是谁?小飞下拜:“老大,恕我来迟。”

宝翔一把扶他,嘴唇微僵。他暗叹这惊喜交加的,自己这把江湖老骨头,有点经受不起。

陈妃谨严,从不睡懒觉。这会已穿戴整齐,捞根擀面杖走到廊下。

宝翔赶紧招呼老婆进屋。进了屋,小飞将新婚娘子林朱槿,介绍给宝翔夫妇。

宝翔干笑道:“哈哈哈。”

林朱槿嫣然一笑,央及着宝翔夫妇上座。

等宝翔和陈妃坐定,林朱槿对小飞回眸而笑。

年青夫妇似有默契,双双跪倒叩拜,连磕头三次。

小飞朗朗说:“锦衣卫谭飞,新婚娘子林氏,叩见王爷王妃殿下。”

他们行完大礼,陈妃循规道喜,再说几句祝福话。

林朱槿面染红晕,站旁边垂首含笑。

宝翔看生米已成熟饭,且这林家女孩儿爱笑,不像个不知理的。

他只得道:“好好好。”

亲随急忙拿出盘长生果,冰儿匆匆调好蜜柑枣子茶,款待来客。

小飞奉上给宝翔夫妇预备礼物,其中有林朱槿亲手打五色丝结,还挂有一张木头名片。

宝翔翻看,字迹工整,苏韧写时样子,可想而知:

“下官苏韧,拜上唐王并妃殿下。烽火岁月,无从面晤。特遣佳偶,敬颂大安。”

木片反面,则是几笔画了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头,笑如弯月,字如孩童。

“六合谭香,向大王和娘娘问安。花会开,春再来,拜见有日。”

宝翔给陈妃道:“你瞧瞧。”

他叫陈妃瞧,自己负手走到屋后。那儿有棵新载的小橘树。

宝翔对苏韧有成见,但此时此刻,他受了新人三拜,忽体会到苏韧的苦心经营。

这些天的憋屈,愤慨,怨气,都化为七月清晨里,那一道穿过翠叶白花的阳光。

小飞跟出来,拉宝翔袖子,附耳说:“大哥怪我么?可不要怪二哥,他有苦衷。蔡沈争权,寸步不让,二哥用心维持,进退两难。六哥说,万岁龙体时有不安,东宫太子常不康泰。我妻兄林镇近来常在禁城值宿,大内卫戍要比从前森严得多了……”

宝翔不让他说下去,哈哈问他:“锦衣卫大家如何?”

小飞传达金文文口信,又说起办武学。宝翔拍大腿:“这个好,苏韧也有对的时候。”

小飞眼睛发亮道:“那是,他知道可多呢。前些日在午门,我正为婚事烦恼,二哥对我说:‘你可知林家本运城闻喜人,古代那里常出状元。林家联姻的郭家也在运城,那可是山西第一号盐商。若你是和林姑娘成亲,按朝廷惯例可给半月假返乡探亲。运城到老大那实不远了。无论有甚么误会,只要人心诚,哪有解不开的呢?’他这么一说,我才下定决心。大哥不用担忧,虽是指婚,林姑娘和我两情相悦。她以命发誓为我保守秘密。”

宝翔哈哈:“我统共有一个小院子,只有柴米油盐醋,哪有秘密?真个傻小子!不过,你来得巧。明天有位神秘亲人之约,你闲着也闲着,跟着去吗?”

小飞巴不得跟着。当日林朱槿先由家里随从先护送回运城,小飞留在小院。

当夜,宝翔告知季东要去临汾会亲,邀他同去。但季东推说衙门事多,不肯随行。

凌晨,宝翔带着亲随,小飞。三人快马加鞭,往临汾城内大中楼而去。

大中楼,实是座高大鼓楼,在平阳地界人尽皆知的。宝翔和小飞却是头一回来。

炎天暑热,楼下两名老军蹲守着。宝翔教亲随赏点银两,老军们千恩万谢。

亲随留着看马,宝翔和小飞登上了二层。

“紫气东来”匾额下,搁一个圆台面,几个小菜用纱笼罩着,还有两副碗盏。

仆役们见宝翔,立即下跪。有个衣着体面的人道:“小的给王爷问安。”

宝翔看到他那张脸,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是你家!你可知,我好想你们啊!我昨儿还梦到了大姑姑冯姑父。不想是他们微服来了临汾。”

“大王厚爱,小的与有荣焉。大王容禀:公主殿下在洛阳老宅里,出不得远门。小的们随侍驸马爷来了晋南。驸马爷先去看了洪洞县内大槐树,游兴不减,今又去灵光寺琉璃塔。大王再等等,咱们老爷少不得好酒。杏花村酒正香,他保准快回了。”

话音刚落,一个斑秃纱布道袍老头儿,哼着歌谣,摇摇摆摆上了楼梯。

宝翔眼一热,正是大姑父冯伦。

“姑父!”宝翔往冯伦身上扑。

冯伦招架不住他这大个子,背靠栏杆,张臂抱宝翔道:“飞白。”

宝翔倒没料到冯伦能离开了大公主,悠哉到晋南来。

他把冯伦搀桌前,冯伦笑道:“还是飞白有孝心。厕帛够用吧,你姑姑特要我运给你们。”

宝翔平复心情:“足够。姑姑好吗?姑父,你竟然和姑姑一起回洛阳了?”

“是啊,万岁大恩,准我们几个回乡。你姑姑怕热,在洛阳舒坦些。我呢,当官也当不出名堂来,不如给年青人让路,趁腿脚还利索,看看大好河山。你来此地许久,有没有看过黄河壶口呢?我不白来探望你,明天你得领着我去。”

宝翔有点不好意思:“哈哈,尚未看过。我甘愿奉陪姑父去瞻仰。”

冯伦品酒,闭眼道:“唔,年轻人——还不能养老。天下奇观,不容错过,一起去吧!对了,这张灵光寺里求的平安符,给你了。”

宝翔捏了把,黄布红字小袋子,是庙里常有的。他心怀感恩,笑纳入荷包。

第二天,宝翔等起个绝早,陪冯伦的马车直往壶口瀑布而去。

冯伦这趟会面,不论当着人还是背着人,与宝翔只叙亲情,半点没提时局朝政。

宝翔本不愿连累姑妈姑父操心,也决口不提。他趁团聚契机,回忆了一些开心往事。

他们未到壶口,已闻咆哮水声,震耳欲聋。

冯伦下车赞叹道:“怪不得诗云:黄河之水天上来!”

宝翔哈哈道:“文人雅士,都爱吟诵此诗,我偏不背出来。”

他扶着冯伦往前,望见风卷高浪,如迤逦云上。

再靠近,夹岸巨石,黄浊悬流湍急,好似天军万马,怒奔大海。

宝翔牵着冯伦,不顾水雾沾衣,移到一块满是沟壑的大石头上。

他眺望对岸八百里秦川,心驰神往,正心潮澎湃,蓦然,身旁冯伦开了口:“飞白,还记得你问过我那件事情吗?”

宝翔一时没回神:“啊?”

冯伦仍笑观壶口,说得话却毫不相干,且一字一句极冷静:“就是孝贞皇后之疑问。我现在认为:孝贞皇后可能当时未死,替死的是她妹子。之后,她真遗留了一个儿子,尚在人间,且长大成人。但即便万岁认为他可信,天下人能服?你姑姑说:皇族血脉,不容混淆,一丝假都不成。”

宝翔好不容易把思绪拉到这一节:“姑父何以见得?”

“你可知万岁龙体欠佳,病情反复。明面上他让我们几个老驸马各自回乡,实则是派我们代他去五岳,向五岳神奉投金笺。本来我们都以为万岁祈求康泰。但我到了嵩山,因出了些意外,才知万岁是询问天地:现东宫是否应当继位?我大惊之下,不敢隐瞒公主。结果你姑姑告诉我,临行前她进言:太子年幼,身子骨稚嫩,皇族应有一近支亲王守护,万岁极不悦,还打听最后一张‘山河牌’的下落。”

“山河牌?”

“没错,山河牌。当年万岁为皇子时,雕刻的一共有八十八张木牌,上有各地风光,名诗佳句。他让孝贞皇后打了结,献给先帝。先帝只取龙兴之地——中都凤阳那张木牌,佩戴着它祭祀太庙,召见过所有勋贵藩侯,扬言这张木牌乃天子之饰。废帝之后,这些木牌留在宫中,只少了一张。”

“少的是中都凤阳那一张?”宝翔骇然:“难道说……先帝本不想让废帝继位?”

“先帝临终将它给你姑姑。要她秘密保护皇族苗裔,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万岁继位处死太多人,特别是……你母妃。你姑姑出于气愤,没献出这张牌。既然当时不拿,之后也不可能再交出去。你姑姑痰喘之疾已是沉疴,她怕等不到与你相逢,她已不准备再回帝京,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旦她升仙,我自有脱身之计,去逍遥云游。我这次来,她让我把那张山河牌交待给你。必要之时,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保护好宝氏皇族龙脉,才不辜负先帝和公主期望。”

宝翔骤然绷紧,盯着冯伦的空手。

冯伦安然:“昨儿在大中楼上,我已给你了。”

宝翔瞟眼腰上的荷包,额头不是热汗,而是冷汗。

他没想到能那么快见到冯伦。更没有想到素日折中的姑父,能藏这样深心。依此类推,自己的亲人们,还有多少隐藏着的?

冯伦向前迈步,宝翔怕他滑倒,拉了他一把。

冯伦在水流声中,升高嗓门,神态乃是宝翔前所未见的豪迈。

他说道:“宝翔,我曾答应你父王:一定会维护你。但我老了,演不动了。今日此地,壶口之畔,是你我分别之时刻到了。你的余生,若见到别处有瀑布,不管是大是小,是高是低,便是我冯子约看你了。”

宝翔动情哽咽:“姑父!”

在这块远古巨石之上,二人都显得渺小。

他们脚下,黄河东去,大浪淘沙。

世人纵有万般不舍,千般说辞,终究抵不过时序履新,天地玄黄。

(本章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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