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今年的雪又大又冷,地面上压出几道深深的车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随后喊了句,“大人,裴府到了。”
雕梁画栋,圆形拱窗和门前的石砌,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一看便是个富贵人家,牌匾上写着“裴府”两个两个大字。只是下面却挂着白事才用的缟布,让人好不凄凉。
海殷站在门前看着裴府来回进出的人,叹了口气,“裴晁老儿,你上月信里还不要脸地向我夸耀你的孙儿如何天纵英才,怎么一眨眼……哎…”
一边的小童见状立马道:“大人节哀。”小童发现就自家大人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人进人出的裴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一阵担忧,扬州本就冷,大人的身体又不好,这次又车马劳顿。
“大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海殷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向裴府走去,见状小童也立马跟了上去。
裴府本就人丁稀少,裴晁更是只有一个儿子,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裴晁一走,裴府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两人,一个是裴晁的孙儿裴澈还有其母梁氏,整个宅邸空幽幽的。
灵堂里梁氏声泪俱下,跪坐棺前,一边哭一边将手上的黄纸递进身旁的火盆里,旁边的少年只是红着眼睛不说话,只在每个来祭拜的人祭拜后道一声谢,便闭口不言。
“节哀。”
在海殷起身时,裴澈依旧道了声谢,“多谢大人过来祭拜祖父,裴澈感激不尽。”
因为尚且年少,裴澈的脸上还有些稚嫩,两颊有些肉。红着的眼睛,还有说话时不自觉的哽咽之意。海殷看着裴澈心里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你认识我?”
“嗯,祖父在世时曾多次向我提起过大人。”
海殷古怪地笑了下道:“裴晁老儿,肯定又…”
海殷察觉到自己在好友孙儿面前这样称呼好友,还是在对方的灵堂面前,有些不妥,及时地住了口。然后换了话头,“那你知道,你祖父在信中曾有意让我收你作学生这件事吧。”
裴澈抬头看向海殷,然后点了下头:“祖父临终前曾交代于我,让我童试之后便去汴京找您递帖拜师。”说完又敛了下神色,作揖道:“还请大人恕小子一罪,小子想先为祖父守孝一年,而后再入汴京。”
这话一出,梁氏立马站了起来,扯住裴澈的胳膊,“澈儿,万万不可。”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动。
大宋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子女应当守孝三年,配偶去世,丧偶方守孝三年对于其他的亲属去世比如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等亲属的去世,守孝一般为一年,且守孝期间不得参与科举考试,但不强硬要求为亲人守孝。
今年的二月初便是童试,如果裴澈要守孝一年的话,那就无法参加一个月后的童试,只能等到明年再考,对于大宋人来说科举考试是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而且年龄越小的神童越是吃香。
见裴澈面对梁氏的劝告丝毫没有动摇,海殷一时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可惜。
一方面是想到老友在天之灵看到的孙子的孝心必然会高兴。再者就是裴澈刚才的话,这孩子显然是个有孝心的,可是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有才的。
虽然裴晁早在信中夸耀裴澈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且写的一手好字,他虽然好奇,但是为官多年他早已见过数不清的人才,大有人隐隐于市。
祖父故去,他也没有失态大哭。虽然不知才华真假,但人却是个坚韧的。
想到几月后的童试,海殷望向裴澈的眼神中也是带了几分可惜。
童试分为县试和府试还有院试,其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一次,县试由当地县令主持,府试由知府主持,而院试每三年两次则由各地学政主持,入榜后获得秀才身份。
童试之后便是乡试,乡试每三年一次,因为在七八月份所以又被称为秋试或者秋闱,考官由皇帝指派到各地贡院,入榜者即为举人,其中榜首为解元。乡试之后第二年的春天又是会试,一般由礼部主持依旧每三年一次,入榜即为贡士身份,榜首被称为会元,最后便是殿试,殿试有皇帝亲自主持,考策问,分三甲录取,一甲为状元从六品,榜眼和探花分别是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大宋律法中秀才免部分刑法见官无需下跪免部分差赋徭役,遇公事可禀明知县,且有资格入官学学习。举人更是免死刑、不到场、不过堂、不下跪、不用刑且具备做官资格,而身为天子门生的进士可直接做官。
可以说通过科举考试是平民百姓唯一改变阶级的机会,所以科举考试被大宋子民看得极为重不要。
但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人在守孝和科举之间选择了科举,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梁氏看着裴澈,又想起了公公之前说的话,忍不住又劝:“澈儿,你自小便聪慧,出口就成论,下笔更是成章,就连公公都说你颖悟绝伦,将来——”
“母亲,不必再劝,我自小便跟在祖父身边,祖父待我如何,您是知道的,我尚且年幼无法操持祖父的身后事便罢了,若连为祖父守孝一年都不得,我心中如何自在。”裴澈的声音坚定又不容人拒绝。
让梁氏一怔,却也没再继续劝阻。
“裴夫人不必如此心急,虽然今年的县试和府试是赶不上了,但是明年的院试正好三年中最后一场,一年而已,他如此心性,还怕不成?”海殷一下一下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再说,还有我这个先生在。”
海殷看了眼裴澈,裴澈立马跪地从旁边端过一盏茶,递过去。
“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海殷象征性地喝了口茶,然后搁到桌上:“你可否已经取了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