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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契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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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蔺和告知他的总长不出错,根据他的觉知判断,截止此刻,今夜的时隙差不多已走过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

许是觉得这时辰还早得很,沈焉看起来完全没有采取什么行动的打算,仅仅是站在那儿,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观赏起眼前的月下庭景来。

是个好地方。他想。

只不过比起谢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到这儿,沈焉很轻地笑了下。

这个笑最初可能是起于自嘲之意,但由于表情的主人实在疏懒于流露情绪,最后便显得不伦不类,只剩下懒散一词可用于形容。

蔺和前几日的态度,八成是以为他到此地来,是因为放不下往日的许多旧事与想念,因而才会来此寻找某种慰藉,甚至是回墟的许可或是转机。

然而他自认不是一味念旧的人,来这儿自然也有实用的目的——在联系蔺和之前,他已然在茶楼同荣园此行的雇主见了一面。

这没什么告知对方的必要,谋生之道罢了。

世上有千万条岔路,千万种可能,倘若挨个挨个后悔过去,那倒不如干脆不活了。

在这些事情上,他倒是相当看得开。

这不长不短的二十来年里,他学会的最实用的道理便是,永远不要对生活抱有太大期望——你以为已经到谷底了,先别着急定论,事情还能变得再坏几分。

不如一开始就别有所期待,这样走在路上捡到钱时,还能有些别样的惊喜。

只是人活一世,又哪能不有些指望呢。

他来这里,也不只是出于这些俗气的打算。他想见一个人。假使不能正面相见,能看到几个侧脸也是很好的。

他是很聪明的,倘若指望不成,好歹也能给雇主个交代,总不至于像赌场里赔得精光的老赖,只能抱着踹他出门的一双脚哭个天昏地暗。

这么想着,沈焉竟不由得品出几分好笑之意,在这分明危险异常的夜里,他却是再次露出了个稀松懒散的笑来。

只是笑归笑,指望归指望,正事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昨日上午同蔺和相谈时,对方曾问他是不是对霍家的真实目的抱有疑虑,虽说当时并未明确表态,但这的确是他今夜潜入荣园的原因之一。

然而更重要的,却是因为雇主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或者说,一个词。

血案。对方是这么说的。

没头没尾、毫无前因后果的一个词,单凭这么个词儿就偏信,似乎未免有些捕风捉影。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他的这位雇主,来历非同小可,以“卜卦”见长,甚至有着“言无虚发”的美名。

只是现如今,他站在高处俯瞰全局,这个夜晚却显得分外平和静谧,就跟什么都不会发生似的,他一时无事可做,反倒觉出些困意来了。

沈焉怠惰地抱着刀靠在窗台一旁,正觉百无聊赖之际,刹那当中,周身忽然一凛。

先于意识以前,他的手腕已然扣紧刀柄。

有人在靠近。他想。

沈焉仿若未察一般,从背后看来,身体的线条仍然是放松的。

然而他的五指正紧紧扣在刀柄上,只一刹便可出击。

他眼下所在的阁楼仅有一室,是整座荣园的制高点。

阁楼四面临窗,面积广阔,室内以数道锦面屏风隔开廊道和观景窗,若非早有准备,乍一进入时,便有如面对迷宫一般,难以觅寻到道路的尽头。

要想抵达他所在的位置,必然要先凭楼拾级而上,再穿过阁楼中如迷宫墙壁般错落摆放的屏风隔断,方能接近他此刻的所在地。

也是因此,他对自己藏身于此有着十足的自信——他的听力极佳,这个夜晚亦是分外安静,但凡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在极远之外被他捕获踪迹。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听到任何细微的声音。

方才周身的紧迫感并不是作假,长久与时隙的相处中,他已然锻炼出了这样强悍的感知能力。

哪怕是处于极懈怠的时刻,这种瞬间反应也不会欺骗他。

想通了这一点,然而比起感到悚然或是其他,沈焉更多地却是觉得饶有兴致。

也许是一种幻术。

他在心中揣测,只是不巧,在他印象里,擅使幻术到这种程度的,五墟中仅有一人,而这人是绝不屑于依靠这种把戏来近他身的。

这么想着,他却也干脆不避,径直转过身,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够无师自通这类幻术,几乎到了能与现今周墟家主分庭抗礼的地步。

下一秒,他和来人的视线不期而遇了。

约莫十步的距离开外,一个人正静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回头,正一避不避地回望着他。

这是个削瘦挺拔的年轻人,面目清隽,以如珠如玉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的发如乌檀木一般的黑,直垂到耳廓,若隐若现地挡住左耳上一枚精巧的玉石坠子;他的眼也是同样如墨般乌黑的,在莹白的月光映衬下,这双眼却如同极深的潭水一般,叫人一眼难以望到底。

他的衣着也与寻常人不大相似,内里是对襟盘扣的中式衬衣,外披黑底金纹的鹤氅,看起来竟不像是此世中人,而是刚从什么画中走出一样。

似是感到一阵离奇的恍惚,沈焉却是一时失去了言语。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打个招呼,却又意识到此举颇显滑稽,便只目光灼灼地望过去,嘴角抿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却是极少见地一言不发了。

又是一阵沉默,他终于轻声道:“很久不见了。”

谢昭回看他,长睫乌浓,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七年不见了。”

他说。

声音犹在梦中,长夜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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