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焉知晓谢昭回必不是因挂屏之珍贵而驻足观赏,会上前细看,必是在挂屏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便也几步上前,正想开口询问,忽然也跟着察觉,墙面其中一扇条屏的百宝嵌花鸟纹上,竟有几道业已干涸的血痕。
凝目细看,那血痕似乎另有一半隐没在剔红边框其间,左右拼凑起来,竟有如一道人的掌纹一般。
沈焉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刚才他只顾查看地面的尸体和血迹,却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墙面挂屏上,竟然有如此明显的线索。
尸体虽离条案并不算远,但地面的血迹大都在尸体附近,并无通往挂屏的明显迹象,可想而知,这血印不大可能是无意间沾染上的,反而更像是某种有意为之的举动。
然而此时此刻,谢昭回却并不说话了。
他久久凝视着挂屏上的血迹,仿佛那是什么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许久,他终于收回目光,朝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沈焉本以为他要去查看那几具尸体,不料下一刻,对方竟是蹲下身,挽起宽袖,将左手五指直接按在了地面的鲜血上!
沈焉皱起眉,看着他的动作,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你在做什么?”他问。
谢昭回仍旧不答话,恍如一个飘荡的游魂,平静地走回桌案近前,伸出左手,将沾血的五指覆在挂屏的血迹上。
他这么一贴,便能够清楚明白地看出,挂屏上的血痕的确是个残缺不全的掌纹。
那手掌轮廓比他略宽,手指也要更长些,他将手掌覆上去时,血掌印便比他的手略大了一圈。谢昭回便将手上移,与那掌纹整齐对准了——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沈焉捉住了。
沈焉手上用力,眉头皱紧,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你在做什么?”
谢昭回不答,只是偏过头,漆黑的眼睛同他对视了,眼中仿佛有着什么死灰般的神情,又或者只是一片纯粹的黑罢了。
沈焉沉默地凝视他。
谢昭回任由他将自己手腕握着,鲜血沾在指尖上,因为接触了挂屏,此刻已几近干涸,沈焉瞥见此景,便松了手上力道,想替他揩去指尖上的鲜血。
然而他手上的力量只稍放松,谢昭回却突然抓住机会,将手腕挣脱了出来。
迎着沈焉的目光,他毫不吝惜地捞起昂贵外氅的衣袖,随便擦了两下左手的血迹,待这番动作结束,他复又抬起目光,看向沈焉。
“你不是说卫墟的契阵在哪儿吗?我猜就是在这里了。”
谢昭回若无其事地开口,“以墟人鲜血为祭,可以破开契阵的禁制,这是古书上记载的禁法。”
他又把视线转开,落在百宝嵌挂屏上,轻描淡写道,“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却没能将它打开。”
沈焉仍旧看着他,像探寻又像是审视,然而对方已然别过脸,又往前走了两步,望着外间的方向,却是道:“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罢。”
他难得主动开口,沈焉却是罕见地没有回话。而随之而来的又是沉默。
在这短暂相处的重逢之中,沉默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
然而在这一次的沉默中,沈焉却像隐约察觉了什么,略微眯起了双眸。
下一秒,他却是悄无声息地更移了位置,出现在内室与外室之间的座屏旁,似乎刚刚正在时停中去到临窗的外室,俯瞰外边的景象。
沈焉转回头来,神色微沉,难以捉摸。
“有人来了。”他说。
——有人来了。
此言既出,两人之间本来沉默得近乎凝固的气氛终于有所松动。
沈焉是先开口的那个,谢昭回随后也向他看来,眉端微蹙,声音中隐有一种大梦初醒般的疲惫:“还来得及离开么?”
沈焉端详着他表情,却是忽然不着急了。
“来自然是来得及的,不过,”他忽然说,“你不是说,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吗?”
谢昭回再度紧了紧眉,却知道沈焉定是要把这最后一个问题问明白后才会离开,便只能应道:“你想问什么?”
“既然是最后一个问题,”沈焉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我想问,小律现在怎么样了?”
谢昭回将眉头蹙得更紧。
他面上似有不豫之色,语气冷淡地开口:“我不是说,叙旧的话就不必再提了么?”
沈焉并未被他这般态度阻遏,坦然自若地就道:“我问的是小律近况,这样也能算作叙旧吗?”
这话听起来貌似有理,但谢昭回却很清楚,这不过是沈焉信口胡诌出的又一个理由罢了。
顾忌着楼外接近的卫墟守卫,他也不便跟沈焉争论“叙旧”含义到底为何,只蹙眉答道:“小律他……现在很好。”
他这般回答简略非常,几乎说得上是在敷衍了,然而沈焉闻言,却像听闻了什么遂心之事一样,眉目稍作舒展,随后便一笑道:“那就好。”
跟着,他便大步走过来,在谢昭回身旁驻足一停,声音擦着耳廓落入谢昭回耳中,“走吧,趁他们到这里之前,从密道回去还来得及。”
正当这时,谢昭回却忽然说:“你走吧,我留在这里。”
沈焉并未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他即刻转过身,诧异道:“你不走?留在这里,要怎么向卫墟人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谢昭回却说:“我自有办法。”
沈焉无奈道:“那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谢昭回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地面的尸身上,语气十分平静:“刚才从电梯离开的那个脚步声,如果我不留下来作证,恐怕没有活着的卫墟人知道有这回事了。”
闻言,沈焉叹了口气,知道谢昭回这回主意已定,眼下不管自己再怎么劝说,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他稍一思索,很快又问:“但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被卫墟人怀疑有所牵连吗?”
谢昭回却摇头,只重复道:“我说了,我有自己的办法。”
“好吧,”见他如此笃定,沈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气道,“那我就自己回去了。”
然而话虽这么说,他一时却并没有别的动作。
谢昭回抬眸,似乎有些疑惑地向他看去,跟着却又听到沈焉开口,声音里竟仿佛含着一道叹息:“我只是在想,我这次走后,不知道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谢昭回沉默了一会儿,只不咸不淡地回道:“下次再见,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