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件事后,沈焉捡了把椅子,面朝着椅背坐下,胳膊肘搭在椅背上,把手里的铜钱对着光瞧了瞧,瞧不出个名堂,便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整理起思路来。
刚才在楼下时,略去了有关谢昭回的绝大部分,他把昨夜和今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跟蔺和大致讲了一遍。
从霍家准备重启墟内外合作一事,再到昨晚发生在荣楼的血案,周无虞告诉他的卫墟过往,时停失效,卫栖疑案,种种古怪之事齐聚一堂,叫蔺和听得眉头直皱,到最后整张脸都变成了个苦瓜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到最后,蔺和便只能回到一开头,那句让他略感震惊、却比之后每条都要好接受许多的话上,询问沈焉为什么觉得霍家会和周沛碰到的时隙有所牵扯。
事实上,对于这个推论,沈焉自己也说不准有几分把握。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有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而是从时间点和事情的相似程度上来看,周沛撞见的异常时隙和荣园中出现的时停失效,两件事实在很难不让人将之串起来想。
虽然他向周无虞提供了“从动机出发”的思路,然而无论是知晓周沛身份的第四人,还是对周无虞有着深仇大恨的仇敌,都是只有对方自己才清楚的事情。
也就是说,眼下他手上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能用的线索。现在唯一能着手推进的调查思路,就是从霍家身上入手了。
思路又回到了霍家这边,他不由得再次对着光,打量起手上的这枚圆孔圆钱。
昨夜在荣园发生的种种事情顷刻在他思绪中上涌,他不由得想:你是想说什么呢?
然而只出神了片刻,沈焉便把铜钱收回手中,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沈焉其人,有个颇为可贵的优点,就是从不在已发生的事上纠结,并且十分擅长往事情好的一面看。
谢昭回不会无故作出这一举动,亦不可能是出于意气之举,信封里虽说别无他物,却绝不会是为表恩断义绝之意——虽然遗憾,但也遗憾得有限。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这枚古钱其中另有玄机。要么是对方将什么信息秘藏其中,要么,就是铜钱本身就有特殊之处。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抹去这两日来的种种所获。
他会见到谢昭回出乎意料,谢昭回会同霍家合作亦出乎意料,但这两个出乎意料加起来,就成了出乎意料的天降馅饼——这一面之后,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会再度见到对方。
下月霍家举办的宴席上,谢昭回必定会出席,而届时他所怀疑和猜测的种种可能,只需要借机与对方当面一谈,就能有所解答了。
想到这儿,沈焉便舒展眉目,索性也不再多想,把铜钱在手里轻轻一抛,推开书房门,慢悠悠地下楼去了。
*
与此同时,大学城,步行街上。
此时正值下午两点出头,太阳最毒辣的时辰,街上游客大都躲在路边阴凉的店子里喝茶饮水,以躲避此刻如火似的日光。
道旁的一顶遮阳伞下,却有一名男子大剌剌地坐在室外,形容颇为落拓不羁,岔着两条腿,手里抄着把折扇散热,双眼巴巴地落在对面的街道上,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他面前支起了一张小桌,桌上摆了两碗加了冰的杨枝甘露,里头的冰沙已经快化得差不多了,他却仍然安坐如泰山,丝毫没有动嘴的意思。
不多时,一个穿衬衫短裤的半大少年出现在道路对面。
这少年并未打伞,头顶烈日走过了这段路程,面目上却仍是极光洁的,竟仿佛是冰雪制成的骨肉一般,没有一滴汗水从脸庞上淌下。
待他走近了,那男子便向他问:“事成了?”
男孩点点头,便见对方“唰”地一下把折扇合拢了,脸上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他伸出手,拉了根塑料小凳给他,又把桌上的杨枝甘露推了一碗到男孩身前。
“律啊,”这男人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地说,“来,你也尝尝,这可是墟内吃不到的好东西啊。”
谢律便乖乖坐下了。
的确如这男子所说,墟内尽管也有季节之分,但除去冬季之外,温度却几乎称得上四季如春,即便盛夏之际也顶多不过二十来度,自然也没有芒果一类的热带水果。
当年尚还同墟外保持往来时,墟人还会专程派人外出采购这些“奇珍异果”,然而在上三墟与世隔绝的如今,墟人大都闭门不出,更别说出外采购了。
然而对谢律来说,他虽是小孩,却生性不喜爱吃甜食,对于芒果的醇香甘甜并不大感冒,因此碎冰混合着果料入口,只觉甘甜,却并未品出什么山珍海味之感。
在他对面,岳朗星却是赞不绝口,直道墟外人杰地灵,连吃食都比墟内丰富美味多了。
“我可真是有好些年头没出来了,”岳朗星嘴里嚼着冰沙,一边还絮絮叨叨地跟对方唠扯,“还是墟外有意思,不像墟内,就那么旮旯大地方,再好看也早看腻了。就是这太阳,实在晒得人受不了——早知道就不该为了什么原滋原味的体验,连冰鉴玉都没带上枚……真是失策、失策。”
听到这儿,谢律便松开手中的塑料勺,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颈上挂着的那枚晶莹剔透的冰种飘花玉牌。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当他指尖触及玉牌表面时,翡翠玉石内的墨绿飘花竟显出些如水般流动的迹象,然而再定睛一看,那水墨般的飘花仍旧凝定在原处,又何来流动之意?
他握住了胸前的那枚玉牌,望向对桌的男子,问:“你要这个吗?”
岳朗星眼热地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放弃道:“算了,要是连小孩子东西都抢,那还像什么话?就算你哥不说什么,我也唾弃我自己,呸呸呸。”
谢律垂下眼睛,嘴角似乎隐隐向上翘了翘,却没说话。那幅度极微弱,却没能逃过岳朗星的眼睛。
岳朗星眉头一挑,心说这回来墟外是来对了,小孩子成天在墟地里待着,人不给憋坏啊?
待他二人用完了午后餐点,从甜品店外离开,在步行街上闲晃悠着,岳朗星便又开口,问谢律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反正这天下午也没别的事,不如把能逛的都好好逛一通,就当饱个眼福嘛。
没走上一会儿,谢律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罕见地主动开口道:“我想去看那个。”
岳朗星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是瞧见了一座摆在路边的卦摊。
那卦摊挑着个“神机妙算”的黄布招子,摊主还专门戴了顶瓜皮帽,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身边竟还围了几个年轻男女,一看就是擅长花言巧语招摇撞骗的惯犯。
岳朗星纳闷道:“看那个做什么?”
“我想去算一算。”谢律说。
岳朗星啼笑皆非,伸手捏了捏眉心,半是好笑半是忧愁地说:“律啊,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岳墟人,这种东西,你去找墟外的人来算,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话还没说完,却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人拽住了。小孩的手干燥、清凉,即便蹭到了他手心的汗水,也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可是……小舅舅。”
男孩捉紧了他的手,声音不大,里头却罕见地带了一丝情绪,“哥哥不是说,哪怕是岳墟人,要想能预见未来,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