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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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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沛稍微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对方此刻的表情。沈焉眼睛弯弯,笑意明朗,面上的神情全不似作假。

他这般坦然模样,却让周沛心中生出些道不明的滋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焉却像是浑不在意般,再次开口了。

“不单是谢周二墟,如今五墟里能话事的人,基本也就二三十来岁吧。”

“那些更年长的人呢?”周沛又是一怔,“他们不帮忙处理墟内的事务吗?”

“不,”沈焉说,“这二十年里,五墟里掌权的上一辈,基本没剩下什么人了。”

周沛全未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脑子一懵,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道:“没、没剩下什么人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都……”他咽了口唾沫,“去世了吗?”

沈焉的回应却相当平淡:“是啊。”

“上一辈的人……年轻点儿的也才四五十岁吧,”周沛惶惶不安道,“那这些人也都……都不在了?”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沈焉说,“你见过豪门争家产没?要是没有法律限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五墟也差不多一回事吧。”

他语气是极随便的,周沛苦着一张脸,总觉得对方话里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喏喏地应了两声,不知道该接茬什么好。

这时候,陈庆山却是从后门里出来了。

这老头手里拿着个硬夹板,几步走到两人近前,把手里的东西“啪”地拍在玻璃柜上,手指在夹板上按了按:“你就留在这儿,把单子好好填了,等会儿我出来拿。”

说完,他又朝沈焉看过去一眼:“你要的东西,跟我到里面去拿。”

陈庆山像是懒得多话,说完就转身走开,沈焉无法,只得承担起详细解说的重任。

同周沛简单讲了些填表格时的注意事项,再抬起头时,对方却是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无奈之下,沈焉只得循着记忆,进到对方先前走出的后门中。

大步跟上了陈庆山,穿行在堆满陈旧木箱和古物的逼仄甬道中,他不由奇道:“你还是第一次让我进来。”

陈庆山走在他前头,看不到脸,只听到个粗粝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你提的那个狗屁要求,要不是运气好,不然还真找不到个合适的。”

沈焉很没诚意地笑着道了声歉,跟着又问:“这次有几个人?”

“就一个,不是什么人物,能雇到你算捡大便宜了。”

说着,陈庆山停下脚步,推开了通道尽头半掩着的铁门。

眼前是一个狭小的仓库式房间,门对面摆着台老式电脑和打印机,以及几个可活动式的滚轮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类文件。

再往角落里走,则是一道铁制的小门,只比书架略高一头,极不起眼。

沈焉知道,这扇看似不起眼的小门,实则就是庆山居里通往墟地的契阵入口。

而这座墟地,虽说本身并不大,却与所谓的“天光墟”,以一条不长的青铜甬道相连——这是天光墟兴盛以来后新实现的“技术”,即便在以前上三墟同外往来时,也不可能同时在外部设下那么多个契阵,但天光墟却借由多条与小型墟地相连的青铜甬道,成功使得在其势力范围内,布下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转接”契阵。

这样一来,无论是在何地的墟外人,都可以就近寻求天光墟的帮助,这也是短短几年来天光墟就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在这时,陈庆山转过身,朝他伸出三根指头:“老规矩,委托开始前不准私下碰头,任务过程中不准透露真名和真实身份,全程不准替雇主做超出委托范围内的事,尤其是第三个,”老陈瞪他一眼,“再违反就把你送进黑名单。”

沈焉便再度笑起来:“这次一定,之前都是意外。”

陈庆山听惯了似的白他一眼,也没吭声,伸手从书架上拿起个密封好的老式文件袋,还有另外一个盖着木塞的白瓷瓶,一并塞到他手上。

“这回的委托信息跟你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东西是从档案库找的,看完记得销毁,一点儿都不要留下。”

沈焉两个都接过来,把瓷瓶放进兜里,又随便瞟了眼文件袋上盖的火漆印,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谢了老陈,这个恩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不经意似的说道,“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完成,不过,有什么需要的,不如提前说说看?”

“我没什么想要的,”陈庆山语气平静,“你说的那个消息,我只希望不要等太久了。”

沈焉抬头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指道:“我可不敢打包票。何况霍家打的什么算盘,如今我们也都还说不清楚。”

“我没那么多可关心的。”陈庆山给自己塞了根烟,点燃了,就着烟含糊不清地开口,“我只知道,对我来说,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沈焉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对方抽着手里那根烟。

“我一直在想,”半晌后,陈庆山忽然又说,“一个人怎么能无情到这种地步。”

沈焉没有接这句话,静待了片刻,却是忽然道:“说起这个,你的仇恨值不会已经扩大到所有姓周的人身上了吧?”

老头哼了一声,掀起眼皮子看他:“你从哪捡来的这种愣头青小子?一看就知道,还以为天光墟是什么做慈善的好地方。”

他连着烟圈一同吐出下一句话,“要让他知道这儿也接买凶杀人的活计,还不得当场吓死?”

沈焉却是不以为意道:“买凶杀人也太过了,这种活很少吧?”

老头从鼻子里钻出一道哼声:“也不是没有过。”

沈焉慢悠悠地一笑:“你不喜欢吗?我以为这种个性,应该很对你胃口才是。”

他若有所指地探过去一眼,“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支持蔺一则的来着。”

“蔺一则也倒了。”老陈又吸了口烟,“说我马后炮也成,但我早就有预料了。这种事能办成才是个奇迹,办不成是常态。像他那种人,几十上百年才能有一个。”

说着,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干瘦的手指一用力,粗暴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我已经五十九岁了,算起来蔺一则也跟我差不多年龄。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但我已经老了。别的那些我已经不打算指望了,我只有一个念想,”陈庆山说着,声音有几分沙哑,“现在这个念想也指望不上了。”

沈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他没说话,沉默便在这间小小的仓库里悄无声息地盘旋。

几天前,他同周沛讲述天光墟的发家史时,其实只不过说了一半的真相而已。

而天光墟的另一面,就算是蔺和,也并不知晓全部的内幕。

如同现实中的天光墟有着“鬼市”的别名,属于墟外人的这片墟地,也同样经营着名为“鬼市”的业务。

同依靠亲族血缘维系在一起的五墟不同,天光墟的成分鱼龙混杂,登记在册的成员足有数万人之众,而其中真正需要依靠这座墟地才能求生的人,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人,要么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墟地,要么则是隶属于别的什么利益集团。这些人彼此间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倘若没有更深的利益纽带将他们捆系在一起,又如何将这样关系着上万人存亡的庞大组织运营下去?

答案其实相当简单。

除了令人胆寒的“抹除”,时隙还有另一条不变的定律,被命名为“成真”。

“时隙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真实”,这条定律有如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有着世界上最铤而走险的亡命徒都不敢想象的巨大收益。

如果有人愿意坐上赌桌的一席,压上自己的生命乃至存在本身,那么他能博得的利益,则是凡人能想象的一切权财与荣华富贵——

而天光墟的鬼市,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鬼市正如同一个地下佣兵市场,依靠建立在暗网上的“天光墟”匿版论坛作为联络,以数字货币作为支付手段,隐秘,简洁,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和交易规范。

天光墟从中抽取佣金,用以维系一整个庞大且盘根错节的组织的生存,并兼有余力,去“帮助”那些尚且挣扎于求生的墟外人。

蔺一则的时代是黑白分明的,一切摆在明面上来谈,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而天光墟是灰色的。

这里准许一切符合规范的委托存在,无论是篡改记录还是毁尸灭迹——只要程序符合规定,天光墟一视同仁。

把手里的烟头扔进垃圾桶,老陈抹了把脸,闷声说道:“走了,你还有要说的没?”

这个时候,沈焉却忽然说:“等会儿老陈,还得麻烦你帮我看个东西。”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玩意,递到了陈庆山的面前。

白炽灯的光芒在其上一闪,显出了此物的轮廓形状,那是一枚泛着绿锈的圆孔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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